回到房間後，風少正盤膝坐在自己簡陋的床鋪上，心神沉入那片依舊殘留著波瀾的識海。方才師尊那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目光，以及最後那句意有所指的提醒，讓他心中難以平靜。他試圖凝神內視，感知體內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卻隻覺得一片混沌與沉寂，左臂的陣術烙印處也隻有一片冰涼的虛無。
    “寅蒼？”風少正在心中無聲地呼喚，帶著一絲試探與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然而，回應他的隻有自身氣血流轉的微弱聲響和經脈未愈的隱隱鈍痛。
    “嘖……”
    一個冰冷、古老、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與警惕的聲音，如同深水寒潭中驟然破裂的氣泡，毫無征兆地在他識海最深處炸響！
    風少正心神猛地一凜！
    是寅蒼！他出現了！
    “這老家夥……”寅蒼的聲音不再是往日那種玩世不恭或高高在上的漠然，反而透著一絲罕見的凝重和……一種被窺破些許根腳的不爽，“我感覺……他剛才似乎已經隱約察覺到我的存在了。那雙眼睛……令人不快。”
    風少正自然明白“老家夥”指的是誰，心中不由一緊。師尊果然察覺到了異常？
    不等他細想，寅蒼的聲音繼續響起，語氣裏帶著明顯的虛弱與不耐，仿佛強打精神：“哼，之前那一戰，你借用我的力量，動靜搞得太大。我這點殘存的力量本就不完全，經此一遭，自然得陷入沉睡緩緩。這才幾天？若非剛才那老家夥的凝視讓我本能地感到一絲……威脅和不適，擾了我的沉眠，我才懶得這麽快醒過來。”
    風少正恍然，原來上次爆發後寅蒼的沉寂並非無緣無故，而是力量消耗過度。他下意識地內視，試圖“看”清此刻寅蒼的狀態。
    隻見識海之中，那往日咆哮奔騰的幽藍能量海此刻平靜了許多，甚至顯得有些黯淡。而在那意識凝聚的核心處，顯現出的身影卻讓風少正猛地一怔——
    不再是那威嚴暴戾、藍焰滔天的巨虎形態，甚至不是與他麵容一致的人形。此刻的寅蒼，竟化作了一隻僅有幼獸大小、通體覆蓋著柔軟白色絨毛、間或點綴著淡淡藍色紋路的小虎！它蜷縮在那裏，周身隻有零星幾點微弱的藍色火苗如同呼吸般明滅閃爍，看上去……竟有幾分虛弱和……稚嫩？
    “你……”風少正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變化。
    寅蒼似乎極其不爽風少正此刻的“注視”，它試圖昂起頭擺出威嚴的姿態，卻因為體型的縮小和力量的衰弱而顯得毫無氣勢，反而那稚嫩的虎頭虎腦模樣更加明顯。它沒好氣地，用一種與外形極其違和的、老氣橫秋卻難掩一絲奶氣的嗓音吼道：“看什麽看！力量消耗過度，形態自然縮水！有什麽好奇怪的！”
    這反差極大的畫麵和聲音，讓風少正緊繃的心弦莫名一鬆，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
    這笑聲在寂靜的識海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有什麽好笑的！”寅蒼頓時炸毛，那幾點小藍火苗都竄高了些許，它揮舞著小小的爪子，試圖做出威脅的姿態，聲音拔高，卻更顯稚嫩：“再笑！再笑信不信老子……老子吃了你！”
    然而這威脅由一個“小奶虎”發出，實在缺乏說服力。風少正努力抿住嘴角，壓下笑意，心中卻覺得此刻的寅蒼比起那毀天滅地的恐怖存在，反而更像一隻……虛張聲勢的貓咪？他清了清嗓子，決定不再刺激它，轉而問出心中盤旋已久的核心問題：“好了，不笑。寅蒼，你……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聽到這個問題，小老虎形態的寅蒼動作頓了頓，它低下頭，用那小小的、帶著肉墊的爪子疑惑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眼神中閃過一絲罕見的迷茫。它歪著腦袋，似乎努力在破碎的記憶中搜尋答案，那稚嫩的聲音也帶上了幾分不確定和悠遠：
    “說實話……本座也有些不記得了。本座到底沉睡了多久？千年？萬年？乃至更久……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它邊說，邊無意識地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舐起自己前爪上有些淩亂的絨毛，那動作自然而帶著一種幼獸特有的憨態。
    風少正靜靜地“看”著，沒有催促。眼前的寅蒼，褪去了狂暴與威嚴，顯得很……可愛。
    舔了一會兒毛，寅蒼似乎覺得舒服了些，它抬起頭，看向風少正意識所在的方向，語氣認真了些：“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本尊……恐怕早就隕落，消散在不知哪個紀元了。現在的我，或許隻是本尊死前不甘散去，憑借某種執念或秘法留下的一道殘魂意識，陰差陽錯之下，才附在了你的身上。”
    它抖了抖身子，零星的藍火閃爍：“所以，我們現在算是……共生關係。你提供棲身之所和……嗯……那些你消化不了的能量，而我，則在必要時提供庇護。至少，目前我是這麽認為的。”
    風少正捕捉到它話語中的信息，追問道：“你之前說過，你是隨著我左臂這個陣術烙印的出現才蘇醒的。你說這是……‘天宮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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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老虎點了點頭，小小的虎臉上露出努力思索的神情：“的確，我是因為這個術式的刺激才從漫長的沉眠中被喚醒。它像是一把鑰匙……但，我是怎麽與這個特定術式產生關聯的？這些……我也不知道。”它似乎有些煩躁，抬起前爪用肉球揉了揉自己的小腦袋，“我說過，有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迷霧。”
    它放下爪子，眼神變得凝重些許：“至於這個術式本身的具體來源，我本能地想到兩個字——‘天宮’。可‘天宮’……‘天宮’又是哪裏呢？是一個地方？一個組織？一種境界？”它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額間那淡淡的藍色紋路似乎組成了一個模糊的“王”字，顯得既困惑又努力。
    突然，寅蒼的小耳朵似乎動了動，它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對了！你可以去問問給你身上刻下這個術式的那兩個人！他們應該會知道的更多！他們是你什麽人？”
    風少正心中一沉。佩姨和羅師傅……他們如今身在何方？過得好嗎？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他們的消息了。思念和擔憂悄然蔓延。
    就在這時，寅蒼的小腦袋忽然轉向識海虛空的某個方向，仿佛聽到了什麽動靜，它快速說道：“嘖，你的那個跟班小弟來找你了。行了，剛醒就說這麽多，累死了，我得繼續睡了沒事別吵我，記得多吃點補藥，大補的那種，反正你煉化不了的精純藥力，最後都會便宜……呃……滋養我。”
    話音未落，那小老虎的身影便迅速變淡，化作一縷微弱的藍煙，融入了下方平靜了許多的幽藍識海之中，氣息徹底沉寂下去。
    風少正的心神也隨之退出內視，緩緩睜開眼。幾乎同時，院外傳來了王洛那特有的、咚咚作響的沉重腳步聲和大大咧咧的呼喚：“阿正哥！阿正哥！你歇息了沒？俺給你端了碗剛熬好的參湯過來！伍哥特意送來的老山參，說是給你補補元氣！”
    風少正：“……”
    這時間點掐得……未免也太巧了些。風少正很難不懷疑，寅蒼那家夥是不是暗中給王洛托了夢，或者幹脆就是他倆商量好的？一個剛喊餓，另一個就立刻端飯上門。他無奈地搖搖頭，壓下這個荒謬的念頭，應聲道：“門沒閂，進來吧阿洛。”
    木門“吱呀”一聲被小心翼翼地推開。王洛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先探了進來，銅鈴大的眼睛緊張地掃視了一下，確認風少正沒在打坐入定，這才側著身子，笨拙又極其謹慎地端著一個粗陶大碗挪了進來。他兩隻手穩穩地捧著碗，手臂肌肉繃緊，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仿佛手裏捧著的不是一碗湯，而是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寶，生怕灑出一滴。
    好不容易挪到屋內那張簡陋的木桌前，王洛才如釋重負般地將陶碗輕輕放下，長長舒了口氣，用袖子抹了把額頭上急出來的細汗。
    “嘿，阿正哥，你快趁熱喝！”王洛轉過身，臉上洋溢著憨厚又帶著幾分獻寶似的笑容，指著那碗湯，“瞧瞧，這參須多粗壯！這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樣啊，伍哥隨手拿出來的都是好東西！咱們在村裏的時候，啥時候見過這玩意兒啊？頂多也就挖點土茯苓、枸杞根當寶貝……”
    風少正依言走下床鋪，來到桌邊。隻見粗陶碗裏，盛著大半碗清澈見底的淡黃色湯汁，一根形態頗為完整的黃褐色山參沉在碗底，幾根長長的參須隨著湯水的晃動輕輕漂蕩，看起來確實品相不俗，一股帶著泥土氣息和淡淡藥香的蒸汽嫋嫋升起。
    他看了一眼王洛那寫滿了“快喝快喝”、“這肯定大補”的期待眼神，心中微暖，又帶著一絲好笑。他端起碗，湊到嘴邊，小心地吹了吹熱氣，然後抿了一小口。
    參湯入口，味道……很純粹。就是一股極其濃鬱的、未經任何處理的、屬於山參本身的土腥味和甘苦味，猛烈地衝擊著味蕾，幾乎沒有任何調味可言，甚至因為熬煮時間或方法的問題，還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微微發澀的口感。
    風少正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他放下碗，麵色略顯凝重地看向王洛，問道：“阿洛，這湯……你自己嚐過嗎？”
    王洛一愣，連忙擺手，臉上的笑容更憨厚了：“沒啊！這麽好的東西，俺咋能先嚐？俺想著阿正哥你傷勢重，元氣虧得厲害，比俺更需要這大補之物！俺就一口沒碰，全給你端來了！”他拍著胸脯，一副“兄弟夠意思吧”的模樣。
    風少正心中了然，又追問了一句：“那……你是怎麽熬這湯的？”
    王洛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撓了撓頭，理所當然地說道：“啊？熬湯還能咋熬？俺看這參幹巴巴的，就刷了刷土，然後找了個瓦罐，加了滿滿一瓢水，直接把整根參扔進去，灶膛裏塞了把柴火，咕嘟咕嘟煮了得有小半個時辰吧？我看湯顏色變了，聞著味兒也出來了，就覺得肯定行了！”他說著，臉上露出一絲忐忑，擔心自己是不是沒弄好，浪費了好東西。
    風少正看著王洛那純粹又帶著點緊張的眼神，一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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