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獨自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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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荏苒,自執法殿風波後,落劍門的外門區域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春去夏至,蟬鳴聲聲,演武場上的呼喝、執事堂前的喧囂、弟子居所間的切磋議論,一切仿佛都與往常無異。
    風少正身上的傷勢在宗門丹藥和他自身頑強的恢複力下,漸漸痊愈。他與王洛、伍言等人一樣,每日練功、聽講、完成宗門分派的諸如清掃、采藥、巡視等基礎任務,生活規律得近乎單調。他刻意收斂了所有鋒芒,表現得如同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外門弟子,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唯有在夜深人靜獨自打坐時,他左臂的陣術烙印會偶爾傳來極其微弱的、冰涼的悸動,提醒著他體內沉睡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和一份沉甸甸的因果。
    這一日,秋意初顯,天高雲淡。風少正將王洛、伍言,以及近來交往漸多的梅雲淵,約到了後山一處僻靜的涼亭。亭外楓葉未紅,但已有幾片提早染上了淡黃。
    王洛依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啃著帶來的果子,含糊問道:“阿正哥,啥事啊這麽正式,還專門跑到這兒來說?”
    伍言心思細膩,已察覺風少正今日神色不同往常,那份平靜下似乎藏著決斷。梅雲淵則一如既往的沉靜,隻是用目光表達著詢問。
    風少正目光掃過三位同伴,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卻堅定地說道:“今日請三位前來,是有一事相告。我準備……即日便動身,離開宗門,出一趟遠門。”
    “什麽?!”王洛手裏的果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來,臉上滿是難以置信,“離開宗門?阿正哥你要去哪?為什麽啊?是宗門任務嗎?要去多久?”
    風少正看著王洛瞬間慌亂的樣子,心中微澀,搖了搖頭:“不是宗門任務。是私事。歸期……未定,可能數月,也可能……數年。”
    “歸期未定?”王洛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他衝到風少正麵前,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為什麽突然要走?為什麽不帶我?阿正哥,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你生氣了嗎?我笨,我傻,我可以改的!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看著王洛泛紅的眼眶和那毫不掩飾的依賴與恐慌,風少正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他抬手,用力按在王洛堅實的肩膀上,聲音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傻小子,我怎麽會生你的氣。你是我最好的兄弟。隻是這件事,必須由我一個人去完成。況且……”他頓了頓,目光深邃,“阿洛,你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麵的男子漢了,我不能永遠把你護在身後,你也不能永遠隻跟著我的腳步。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可是我……”王洛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我從來沒離開過你……外麵世界那麽大,我擔心你……”
    “擔心我什麽?”風少正笑了笑,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別忘了,你阿正哥我現在可是很厲害的。倒是你,留在宗門,要更加努力修煉,不可懈怠。等我回來,可是要檢查你功課的,要是發現你修為落下了,那我可就真生氣了。”
    說罷,他不再看王洛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轉向一旁神色凝重的伍言,從懷中取出一封早已準備好的信,遞了過去:“伍兄,這些日子,多謝照拂。這封信,等我離開後你再拆看。有些話,當麵說來,怕是要更尷尬了。”他臉上露出一絲略帶歉然的苦笑。
    伍言接過信,指節微微用力,將信捏緊。他性格沉穩,雖心中同樣波瀾起伏,卻隻是深深看了風少正一眼,沉聲道:“風兄,你我之間,何須如此。你這般鄭重,倒讓我現在就已覺得尷尬了。但……我明白。一路保重。”
    一旁的梅雲淵此時也開口道:“風兄,此行務必小心。抱歉,家姐昨日突然被家族急令召回,未能前來與你道別,她讓我轉達歉意。”
    風少正點點頭:“梅姑娘言重了。她的恩情,風某一直銘記於心。況且,我隻是暫時離開,並非不回來了,日後總有相見之日。”
    此時,王洛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他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哽咽道:“阿正哥……我……”
    風少正心中歎息,伸出手,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王洛粗硬的頭發,動作輕柔卻帶著訣別的意味:“好了,這麽大個子還哭鼻子,也不怕伍兄和梅兄笑話。”他轉向伍言和梅雲淵,鄭重地抱拳,深深一揖:“伍兄,梅兄,阿洛心思單純,性子直率,日後在宗門,還望二位兄長能多看顧一二。風少正,在此拜謝!”
    伍言和梅雲淵神色一肅,同時抱拳還禮,聲音鏗鏘:“風兄放心!”“定不負所托!”
    風少正直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淚眼婆娑的王洛,仿佛要將這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的模樣刻在心裏。他不再多言,毅然轉身,邁開步伐,沿著下山的小徑,一步步遠去。秋風吹動他略顯單薄的衣衫,背影在陽光下被拉得很長,帶著一往無前的孤獨與決絕。
    “阿正哥——!”王洛朝著那越來越遠的背影,用盡力氣大喊了一聲,聲音在山穀間回蕩,帶著無盡的眷戀與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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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言默默將信收入懷中,拍了拍王洛劇烈起伏的後背,低聲道:“讓他去吧。他有必須要去走的路。”
    梅雲淵望著風少正消失的方向,目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麽。
    王洛則像尊石雕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淚水模糊視線,固執地望著風少正離去的方向,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蜿蜒的山路盡頭,融入天際。
    落劍門藏書閣那扇厚重的、常年敞開的古舊木門,今日卻罕見地緊緊閉合。門楣上懸掛著一塊不起眼的木牌,上麵隻有兩個墨跡淋漓、帶著點不耐煩意味的字:“閉館”。
    這突如其來的閉館,讓不少掐著日子、攢夠了貢獻點,興衝衝趕來想要兌換新功法或查閱典籍的外門弟子吃了閉門羹。他們聚在緊閉的館門外,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失望和不解的抱怨。
    “搞什麽啊?怎麽突然就閉館了?昨天還好好的!”
    “誰知道呢!真是的,白跑一趟!”
    “唉,肯定是孫長老唄!除了他還有誰?估計又是哪個弟子不小心弄亂了書冊,或者說話聲音大了點,惹得這位老神仙不高興了,幹脆關門謝客,自個兒清靜!”
    “嘖,這老頭脾氣也太古怪了!守著這麽大個藏書閣,跟守著他自家寶貝似的,動不動就甩臉子……”
    “噓!小聲點!讓人聽見傳到長老耳朵裏,以後還想不想進來看書了?”
    弟子們的議論聲被厚重的門板隔絕在外,隻能化作幾聲無奈的歎息,最終悻悻散去。
    館內,卻並非他們想象中那般充斥著怒火的壓抑。光線透過高高的雕花木窗,投射下幾道靜謐的光柱,無數細微的塵埃在光帶中緩緩浮動。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書卷特有的、混合著淡淡墨香與微塵的氣息,寂靜得能聽到遠處書架深處偶爾傳來的、不知是鼠齧還是木料自然開裂的細微“窸窣”聲。
    在藏書閣一層那略顯空曠的休息區域,孫長老半躺在一把吱呀作響的老舊竹製搖椅裏,閉著雙眼,仿佛睡著了。他花白的頭發有些淩亂,一件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袍隨意地裹在身上,腳邊放著他那形影不離的半舊雞毛撣撣子。旁邊的矮幾上,一杯粗茶早已沒了熱氣,茶葉沉在杯底,顏色深濃。
    就在這時,一個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寂靜。腳步聲很輕,卻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掌控一切的氣度,不疾不徐地從一排排頂天立地的書架深處傳來。
    孫長老依舊閉著眼,仿佛未曾察覺。
    來人緩緩踱步而出,一身雲紋白袍纖塵不染,麵容儒雅溫和,正是落劍門門主。他並未看向搖椅中的孫長老,而是信步走到一旁的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紙頁泛黃的古籍,指尖拂過封麵上積攢的薄灰,隨意地翻閱著,仿佛隻是偶然興起,來此尋些閑書消遣。
    “沒想到你在這裏,倒是過得挺愜意。”門主的聲音平和地響起,在空曠的閣樓中輕輕回蕩,聽不出什麽情緒,“看樣子,你是真打算在這藏書閣裏,躲清靜躲上一輩子了?”
    他合上書,用袖角仔細拭去書脊上的灰塵,動作優雅從容,然後將書穩穩地插回原處,這才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搖椅的方向,語氣依舊平淡:“孫師弟,別說我沒給過你機會。”
    孫長老眼皮都未抬一下,鼻腔裏發出一聲極輕的、近乎無聲的嗤笑,聲音幹澀沙啞,如同枯葉摩擦:“道不同,不相為謀。在這裏掃掃地,看看書,挺好。”
    門主對於他這毫不客氣的頂撞似乎並不意外,也無慍怒。他踱步走到另一排書架前,指尖劃過一排書脊,仿佛在檢查它們是否安好,語氣依舊閑聊般隨意:“拜帖已經按你的要求,以宗門的名義,加急送往北部天關了。”
    他停頓了一下,轉過身,目光終於落在了孫長老那似乎無動於衷的臉上,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深長的弧度:“這可算是還了你的人情?”
    搖椅吱呀作響的聲音停了下來。
    孫長老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曆經了太多風霜、看透了太多人心、沉澱了無盡複雜情緒的眼睛,此刻卻平靜得如同古井深潭。他並未看向門主,而是伸手端起了旁邊矮幾上那杯早已涼透的粗茶,湊到唇邊,麵無表情地抿了一口。
    冰冷的、澀口的茶湯湧入喉中。
    下一秒,他毫無征兆地側過頭,“噗”地一聲,將口中的涼茶盡數吐在了地上,濺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仿佛喝下的不是茶,而是什麽難以忍受的汙穢之物。
    他用袖子隨意地擦了擦嘴角,重新躺回搖椅裏,閉上了眼睛,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波瀾,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算。”
    短暫的停頓後,他補充了一句,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實:
    “還差一萬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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