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家丁還牽著一條齜牙咧嘴的狼犬。
    那犬一進門便衝著書架的方向狂吠不止，聲音響亮刺耳。
    宋雪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自化貓之術日漸純熟後，她便莫名地對犬類的吠叫聲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警惕。
    “宋雪凝！你這個妖女，掃把星！”
    王衙內一進門，便指著宋雪凝的鼻子破口大罵，汙言穢語不絕於耳。
    “我就說你邪性。你走到哪裏，哪裏就有妖邪作祟。先是青鳥鏡，再是枯骨蝶，現在又是枯榮劫。整個京城的禍事，都是你招來的！”
    他唾沫橫飛，叫嚷著要京兆尹立刻查封忘憂齋，將她這個妖女綁去燒死。
    言辭之惡毒，讓宋正卿瞬間怒發衝冠。
    “王德彪！你休得在此胡言亂語，血口噴人。”宋正卿將妹妹護在身後，怒視著他。
    “我血口噴人？我的跟班現在還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一夜之間老得跟他爺爺一樣。不是你這妖女作祟，還能是誰？”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一個清脆而沉靜的女聲從書齋內側傳來。
    “王公子，凡事都要講證據，空口白牙地汙蔑，與長舌婦何異？”
    隻見好友柳青，正陪著另一位女子從書架後緩緩走出。
    “你說雪凝姐姐招來妖邪，證據何在？青鳥鏡一案，是沈千源為私欲所致；枯骨蝶一案，是殷娘為情所困。樁樁件件，皆是人心之禍，與雪凝姐姐何幹？反倒是她，不畏艱險，查明真相，才讓你我如今能安坐在此。你非但不思感激，反倒屢次三番，惡語相向，究竟是何居心？”柳青質問道。
    王衙內語塞。
    柳青身邊那女子一身素雅衣裙，眉目清秀。
    正是經曆了紅顏劫的趙靈芸。
    趙靈芸的容貌已經恢複，性子沉靜了許多。
    王衙內看到趙靈芸，氣焰不由得弱了三分。
    畢竟，當初趙靈芸毀容，他也曾是傳謠言傳得最歡的那個。
    他見了總有些心虛。
    “我也有遠房表姐中了招，一夜之間變成老太婆了，嚇得未婚夫連夜退親，就跟我一樣。唉……”趙靈芸歎道。
    “王公子，你說是我作祟，可有證據？”宋雪凝問道。
    “我……你去過魏府舊宅，你去哪裏，哪裏就倒黴！不是你是誰？”
    宋雪凝麵上平靜無波，心中卻是一片冷然。
    若不徹底查明枯榮劫，隻怕日後永無寧日。
    她可以不在乎汙名，卻不能連累兄長與這間父母留下的書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為了朋友，我會查個水落石出。”
    待王衙內等人灰溜溜地離去，忘憂齋內總算恢複了清淨。
    柳青湊到宋雪凝耳邊，小聲打趣道：
    “雪凝，你看這京城，為你牽腸掛肚的男子可真不少。前有為你查案奔走的，後有為你結仇生恨的。你說，你這心裏，到底有沒有藏著個真正的心上人？”
    宋雪凝瞥了她一眼，拿起一本古籍，輕輕撣了撣上麵的浮塵，淡淡道：“有啊。”
    柳青眼睛一亮：“是誰？”
    宋雪凝將書卷遞給她，一本正經道：“就是它。唐代孤本，不言不語，不會惹是生非，還滿腹經綸。這樣的心上人，世間難尋。”
    柳青被她這番話說得一愣，隨即嗔怪道：“浪費我表情。”
    宋雪凝等到羅公子在陽光下暴曬數日，逐漸恢複神智，能夠清晰言語後，便登門拜訪羅府，細細詢問他那晚的遭遇。
    羅公子靠在軟枕上，麵色仍有些蒼白，眼神卻已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他談及那晚，仍帶著幾分恍惚與悸動。
    “那日我往西郊獵場去了，歸來時天色已晚。行至魏府荒宅左近的岔路，忽見一女子身影……像極了她。”他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深刻的痛楚與溫柔。
    宋雪凝輕聲問：“她是誰？”
    “是我少時鄰家的姑娘，我們自幼一同長大，情誼深重。可她父親是禦史，與我父親在朝堂上勢同水火。兩家絕無可能結親。父親嚴令禁止我再與她往來，後來她便隨家遷往南方，再無音訊。可我……我從未有一日忘懷。”
    他的語氣激動起來：“那晚月光黯淡，可我絕不會認錯！就是她！她站在荒草邊，朝我招手，笑容一如當年。我一時忘乎所以，隻覺滿腔思念都有了歸處，立刻下馬追了上去。她轉身便往魏府那方向飄然走去，我心中急切，生怕她又不見了，隻顧跟著……也不知怎的，忽覺一陣難以抗拒的困倦襲來，天旋地轉，便什麽都不知道了。再醒來……已是這般光景。”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尚未完全恢複彈性的臉頰，心有餘悸。
    離開羅府，宋雪凝又接連拜訪了另外幾位已好轉的受害者。
    一位皮膚黝黑、手腳粗大的漢子，說起經曆仍後怕不已：“俺在外跑漕運七八年了，那年老娘病重都沒能趕回來，後來就沒了。”
    他眼圈發紅。
    “那晚上俺喝多了兩杯，抄近路想快點回碼頭，走著走著，竟看見俺老家那棵大槐樹了！樹底下坐著的不正是俺娘嗎？她在納鞋底，還抬頭衝俺笑，招手讓俺回家吃飯。俺這心裏一酸，啥也顧不上了，直接就奔過去。結果一腳踩空似的，眼一黑就栽了。”
    另一位則是個穿著綢衫卻顯落魄的中年商人。
    他捶著桌子，又是懊惱又是不解：“我生意垮了，欠了一屁股債，那幾天正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那晚愁得沒法子，在外麵瞎晃。可走著走著，竟看見魏府那破牆頭後麵金光閃閃！我分明看見裏麵堆滿了金銀財寶，還有幾個以前坑過我的對頭，正跪在地上求我寬恕！我一時昏了頭，隻想著翻身就在此刻，衝進去就能拿回一切……結果呢？哼，真是鬼迷心竅了！”
    宋雪凝聽完這諸多離奇卻又透著絲絲縷縷關聯的敘述，回到忘憂齋，獨坐窗前冥想。
    這些受害者，身份各異，經曆不同，卻都在荒宅附近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最渴望之物。
    求而不得的舊情、未能盡孝的愧疚、東山再起的幻想……
    “原來如此。並非無故遭災。那邪祟，竟是窺人心竅，引人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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