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當時恩愛,今日怨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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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雪凝跟著周夫人,來到周府。
周府位於城西竹葉巷,算不上氣派,卻處處透著雅致。
庭院有幾竿翠竹,一叢芭蕉。
宋雪凝還未踏入正廳,一股濃鬱而奇異的香氣便撲麵而來,霸道地占據了所有的嗅覺。
這便是那芷蘭的味道。
香氣馥鬱,宋雪凝初聞時隻覺心曠神怡,可聞得久了,卻胸口發悶,頭腦昏沉。
膩得慌!
周夫人苦笑,小聲道:“宋姑娘,你聞到了吧?整座宅子,如今都被這味道浸透了。”
宋雪凝不置可否,隨著周夫人穿過庭院,走向後院的書房。
周大人就在書房。
一路上,府裏的下人低著頭,個個麵帶憂色。
整個周府都籠罩在一片壓抑低沉的氣氛之中。
“夫君就在裏麵,他不許我進去,說我身上的俗氣,會耽誤他尋找記憶中的味道。”周夫人道。
這話聽得宋雪凝眉頭緊鎖。
周夫人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一股更加濃烈的芷蘭香氣,像是拳頭砸在宋雪凝的鼻子上。
宋雪凝看到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坐在書案前。
這個男人穿著一身寬大的錦袍,更顯得他整個人瘦得皮包骨,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的麵前,是一尊小巧的香爐,
青煙嫋嫋,將他的身影襯得有些不真切。
這香爐中燒的應該就是那個什麽芷蘭香。
“誰?”
男人頭也不回,冷漠地問道。
“周大人,小女子宋雪凝,受夫人所托,聽說您身體抱恙,特來探望。”宋雪凝不卑不亢地回應。
周明軒緩緩轉過頭。
宋雪凝心中一凜。
隻見周明軒周大人的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窩青黑,嘴唇幹裂。
他那一雙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視線在宋雪凝身上掃過。
“為什麽總是有這些無聊的人打擾我?”他喃喃道,隨即又轉過頭去,盯著那尊香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迷醉的神情。
“就是這個味道,還差一點,就差一點點,我就能想起阿芷了……”
“周大人,您口中的阿芷,究竟是誰?”宋雪凝問道。
周明軒的眼神驟然變得迷茫而痛苦。
他用力揉著額角:“阿芷,她是……唉,我記不清她的模樣,隻記得她站在水邊,穿著淺碧的裙子,對我笑。她身上,就是這種芷蘭的香氣,很好聞,很溫柔。”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喃喃自語:“可我為什麽想不起來她長什麽樣子?為什麽一去想她,頭就像要裂開。”
“夫君!”
周夫人終究是忍不住,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眼中含淚,輕聲喚道。
就在這一瞬間,周明軒的表情驟然大變!
他猛地回頭,望向自己的妻子。
那眼神,讓宋雪凝遍體生寒!
那不是冷漠,不是疏離,而是憎惡!
就像在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這明明是他的枕邊人。
“滾出去!”他低吼道。
“別玷汙了阿芷的香氣!”
“周大人!”宋雪凝上前一步,擋在幾乎站立不穩的周夫人身前。
“夫人是您的結發妻子,多年來相濡以沫,您為何突然如此厭棄於她?這毫無道理!”
周明軒的臉上掠過一絲煩躁與暴戾。
他猛地一揮袖:“道理?我看見她便覺得心頭憋悶,聽見她的聲音便覺刺耳!她站在那裏,就像一道醜陋的屏障,擋在我和阿芷之間。她的存在本身,就讓我無法呼吸,無法專心回憶。我隻要她消失,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他的話語毫無邏輯,將自身無法回憶起阿芷的焦躁全部遷怒在發妻身上。
周夫人被這眼神和話語刺得渾身一顫,臉色煞白,踉蹌著退後了兩步,淚水決堤而下。
宋雪凝的心沉了下去。
這一幕,何其熟悉。
她想起了畫壁仙子一案中,那些為了畫壁仙子而瘋魔的畫師。
他們也是這樣,為了心中的執念,拋棄家庭,冷落妻兒,將所有關心他們的人,都視作阻礙。
難道周明軒也中了類似的邪術?
“周大人!”宋雪凝上前一步,沉聲說道,“你形容枯槁,元氣大傷,再這樣下去,不等你找回阿芷,自己的性命就要先沒了。”
“你懂什麽!”周明軒激動起來,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桌沿,“找不到阿芷,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
“我當然不懂阿芷。但我知道活人才能重逢。您要是死了,就見不到阿芷了。”
“見不到阿芷……”
“我能否為大人診一次脈?或許,能為大人的身體尋一劑良方。”
她一邊說,一邊暗中調動氣息,仔細感知著房間裏的一切。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這間書房裏,除了濃得化不開的香氣,沒有一絲一毫的邪祟之氣。
沒有妖氣,沒有鬼氣,更沒有像畫壁仙子那樣的畫靈作祟。
“唉,你說得有道理,隻要能見到阿芷,我什麽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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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了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
宋雪凝將兩根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脈搏上。
其實她隻是看過一些醫書,勉強知道二十八種脈象,藥到病除是不成的,頂多能大概知道病人的病情。
周明軒脈象虛浮無力,時斷時續,的確是油盡燈枯之兆。
這與那些被畫壁吸走精氣的畫師,症狀幾乎一模一樣!
可邪祟之氣又在何處?
她凝神細探,
突然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味鑽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水草的腥味。
這股味道被濃鬱的芷蘭香氣掩蓋,非常細微。
若非靠近周大人,難以察覺。
宋雪凝鬆開手,心中疑竇叢生。
她看著周明軒那張扭曲的臉,沉吟片刻,開口問道:“周大人,您身上沾染了些許水草的腥氣。如今已是寒冬,河水冰冷刺骨,您總不至於跳進河裏遊水吧?您在哪裏接觸過這些水草?”
周明軒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煩躁。
他用力甩了甩袖子,厲聲道:“不知道!什麽水草腥氣?我聞不到!說了我沒病。休要拿這些無關瑣事來擾我清靜,出去!不要打擾我還原阿芷的樣子。”
她知道多說無益,便起身告辭。
周夫人送她。
剛走出周府大門,就見一輛馬車急匆匆地停下,車上衝下來一個同樣滿麵愁容的婦人。
婦人一見到周夫人,便拉著她的手哭訴起來。
“周姐姐!我家老張也跟你家周大人一樣,魔怔了!”
宋雪凝腳步一頓。
周夫人詢問了一番。
隻聽那婦人哭道:“也是一個月前,他們幾個同僚不是去情人河泛舟了嗎?回來之後,我家老張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他對我千依百順,現在卻說看我一眼都覺得惡心!整日把自己關在房裏,念叨著什麽白露薇,這肯定是哪個野女人的名字!人也一天比一天瘦,這可怎麽辦啊!”
又一個!
宋雪凝還沒來得及細問,街角又跑來一個年輕些的女子,見到二人,也是泣不成聲。
“周夫人,張夫人!我夫君他整天叫著沈寒碧,也不知是誰。”
這女子的丈夫,是工部的一位年輕郎中。
他同樣是在那次情人河泛舟之後,性情大變,厭棄妻子,日漸消瘦,嘴裏念著妻子之外的女人的名字。
情人河……泛舟……
水草腥味。
宋雪凝抬起頭,目光望向城外的方向。
看來,答案,要去那條河裏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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