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眯著眼，湊近了些觀察。
    借著月光，他勉強看清了那人的側臉輪廓。
    好像是個熟人。
    這人身上穿著一件料子不錯的綢緞衣裳。
    價值不菲。
    這可不是尋常苦力能穿得起的。
    看衣服終於認出來了。
    “喲嗬！”
    劉三來了精神，一屁股在那人影旁邊坐下，帶著酒氣笑道：“我當是誰呢，這不是趙東家嘛！巧了啊！您在這兒賞月？呃！”
    原來此人是他以前打過短工的趙東家。
    他又打了個酒嗝。
    那被稱作趙東家的人毫無反應，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劉三隻當他也是喝多了，或是心情不快，便自顧自地絮叨起來：“東家啊，您可是好福氣啊。聽說您又要納一房美嬌娘了？嘖嘖，真是羨煞我等。像我劉三，唉，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唉，人和人，命的差別怎麽這麽大呀？您是天生好命，我是天生窮命。”
    趙東家還是沒有反應。
    他伸出手，想去拍對方的肩膀，手卻在半空頓了頓，最終還是輕輕推了推：“喂！趙東家，醒醒。睡得這麽死啊。這地方涼，小心凍著了！一起再喝點？我這兒還有點底兒小酒，您別嫌棄！”
    他的手觸到那人的肩臂。
    那身軀僵硬，毫無彈性。
    劉三輕輕推了一下。
    趙東家直挺挺地朝一側歪倒下去。
    噗通一聲悶響，打破了夜的死寂。
    這時候劉三趁著月色終於看清楚了。
    趙東家麵色青白，雙眼緊閉，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微笑。
    可這微笑怎麽看怎麽瘮人。
    一根紅繩子，端端正正地係在他的心口位置。
    劉三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猛地縮回手。
    醉意瞬間變成了冷汗。
    “東家？您別嚇我啊！”他聲音發顫，去摸了一下鼻息。
    一聲尖叫，劃破夜色。
    “死人啦！趙東家死人啦！！！”
    書齋的門被猛地推開，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宋雪凝連忙上前扶住她，無奈地笑道：“婉兒，什麽事把你急成這樣，後麵有狼在追你嗎？”
    來人正是刑部右侍郎李繼堯的千金李婉兒。
    宋正卿也從書中抬起頭，溫和地問：“李姑娘，慢點說，喝口茶潤潤嗓子。”
    李婉兒擺擺手，幾步衝到櫃台前，壓低了聲音：“比狼可怕多了！是鬧鬼了，柳鬼！”
    宋雪凝笑嗬嗬地問她：“柳鬼？這又是什麽新奇的故事？”
    李婉兒嚴肅道：“不是故事，是真事！城西郊外那棵同心柳，你們知道吧？”
    宋正卿點了點頭：“略有耳聞，據說是千年古樹，京中許多有情人都去那裏約會。正所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聽說還有人在那兒發誓許諾、海誓山盟，甜言蜜語不在話下。”
    “何止是盟誓，那裏有個流傳已久的儀式，叫‘結柳契’。雪凝，你可知這契是如何立的？”
    宋雪凝微微搖頭：“不知道啊。但是這跟柳鬼有什麽關係？”
    李婉兒深吸一口氣，詳細解釋道：“柳鬼就是從這契約開始的。相愛的男女，在月圓之夜，親手從那同心柳上折下一根柔韌的柳條，共同編成一個圓環。然後，各刺指尖，將血滴在那柳環之上。”
    她邊說邊比劃著：“然後，需取一根嶄新的紅繩，將兩端分別係於彼此的手腕之上，對著天上的明月立下重誓：‘若負此心，魂歸柳下’。最後，要將那浸了兩人鮮血的柳環，高高掛上柳樹的枝頭，這才算禮成。都說此契一成，便受鬼神見證，再不能反悔了。”
    宋雪凝若有所思，追問道：“如此繁複的儀式，聽起來頗為莊重，卻也帶著幾分詭譎。做這麽多複雜的儀式，有什麽用處呢？”
    “這便說到關鍵了。這契約是生死契約！據說若有一方背誓，這紅繩和柳枝就會把違背誓言的人活活勒死。而現在，那裏真的成了索命地！”
    “此話怎講？”
    “這段時間，已經有三個人死在樹下了，全都是在月圓之夜。我爹爹為這事頭疼了好幾天，死狀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宋雪凝好奇心上湧，問道：“怎麽個詭異法？”
    “他們都是被柳樹的枝條給纏死的。每個人的胸口，都係著一根紅繩，嶄新嶄新的，紅得刺眼。這跟傳說中違背諾言的後果一模一樣。”
    “還真是有點邪門。”
    “還有更邪門的。捕快們都說，那三個人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有人說這是含笑九泉，有人說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宋雪凝沉吟道：“這三個人是何來曆？”
    李婉兒道：“我爹爹讓人查了，這三個人，一個是城東米鋪的少東家，一個是翰林院的編修，還有一個是行商。身份天差地別，但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曾在同心柳下立下海誓山盟，然後又都背棄了誓言，另娶了別的女人。現在外麵都在傳，是同心柳成精了，專門在為那些被辜負的女子複仇，索負心郎的命。現在京城裏人心惶惶的，那些背棄過誓言的男人，一個個嚇得連西城門都不敢出。”
    宋雪凝笑道：“我看也不一定是鬼魂作祟，說不定是有人謀財害命，故意裝神弄鬼。”
    閑聊片刻後，忘憂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宋正卿抬頭望去，看到幾名官差跟在一個人後麵，為首之人正是京兆尹王銘。
    王銘快步上前，拱手道：“宋姑娘，此番恐怕又要勞煩你了！”
    他瞧見一旁的李婉兒，連忙道：“李小姐，代我向你父親問好。”
    李婉兒對王銘行了個禮。
    宋雪凝迎上前，輕聲問道：“王大人親至，可是為城西同心柳那樁案子？”
    “正是此事。”王銘長歎一聲。
    宋雪凝給他斟上一杯茶。
    王銘接過，淺淺嚐了一口，沉聲道：“三條人命，仵作反複勘驗，結論仍是無外傷、非中毒，神態安詳。這實在有違常理，難以向朝廷和百姓交代。”
    宋雪凝問他：“會不會是柳條勒死的？”
    他放下茶盞，緩緩道：“本官派人細查過，那柳樹枝條柔軟，稍微用點力就斷了，絕非能勒斃壯年男子之物。如今市井流言四起，皆傳是柳鬼索命，若不能盡快查明真相，恐生民亂。本官實在是憂心如焚呐。”
    宋正卿問道：“難道是水莽草餘毒未清死灰複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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