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外那幾盞殘留著暗紅汙漬的宮燈，如同燒紅的烙鐵，在蘇錦夏腦海中留下了灼熱的印記。“彼岸燭”的陰影，竟然早已籠罩在太後宮中！這意味著什麽？太後鳳體欠安，難道不僅僅是“醉夢香”和“紫魘蘿”的緣故，更深層的原因，竟是這更為歹毒的“彼岸燭”？
    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讓她在溫暖的春日裏打了個冷顫。這宮廷的水，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皇後此時宣她入宮，是真如表麵所言為了太後，還是……別有所圖？蕭絕的警告言猶在耳。
    轎子在鳳儀宮前停下。鳳儀宮氣勢恢宏，比長春宮更多了幾分威嚴肅穆。宮女引著她步入殿內，皇後端坐於上首鳳座，身著正紅色鳳穿牡丹宮裝，頭戴九尾鳳冠，妝容精致，雍容華貴，眉宇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淩厲。下首還坐著幾位低位妃嬪，皆是屏息靜氣。
    “臣女蘇錦夏，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蘇錦夏規規矩矩地行大禮，姿態恭順至極。
    “平身吧。”皇後的聲音溫和，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
    蘇錦夏依言抬頭，目光謙卑地垂視地麵。
    “嗯，模樣倒是清秀，難得的是這份沉穩。”皇後打量著她，語氣聽不出喜怒，“太後娘娘自壽宴後，精神一直不濟，太醫們開的方子總不見大好。前幾日醒來，卻獨獨念起你進獻的那‘清心寧神香’，說是聞著舒坦。可見你這孩子，是個有造化的。”
    “娘娘謬讚，臣女愧不敢當。能為太後娘娘盡綿薄之力，是臣女的福分。”蘇錦夏應對得體。
    “既如此，今日便再調製一些吧。所需藥材，哀家已讓人備下了。”皇後說著，示意宮人端上準備好的藥材，果然都是配製“清心寧神香”所需的柏子仁、酸棗仁等物，品質上乘。
    “臣女遵命。”蘇錦夏心中警惕，麵上卻不露分毫，上前檢查藥材。她看得極其仔細，每一味藥都親自嗅聞，甚至用銀簪暗中測試。藥材沒有問題，是上好的真品。
    皇後安排她在偏殿調製香丸，並派了兩名宮女在一旁“協助”，實為監視。蘇錦夏心知肚明，也不點破，隻專心致誌地按照古法炮製。她動作不疾不徐，手法嫻熟，研磨、配伍、和合、搓丸，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苟，帶著一種專注的美感。
    那兩名宮女起初還緊緊盯著，見她並無異常，時間久了，不免也有些鬆懈。
    香丸即將製成之時，皇後卻忽然駕臨偏殿。她揮退了宮女，殿內隻剩下她與蘇錦夏二人。
    “香快製好了？”皇後走到她身邊，目光落在那些圓潤的香丸上，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回娘娘，還需稍加陰幹，便可呈送太後娘娘。”蘇錦夏垂首應答。
    皇後卻沒有接話，而是話鋒一轉，狀似無意地問道：“聽聞你近日在宸王府，為宸王殿下調理身體？宸王殿下自幼體弱，纏綿病榻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不知……殿下近日可好些了？”
    來了！果然問到了宸王！蘇錦夏心中警鈴大作。皇後此舉，是在關心，還是在試探宸王的虛實？抑或是想從她這裏套取關於宸王病情的信息？
    她斟酌著用詞，謹慎回道：“承蒙皇上和娘娘掛心，殿下乃萬金之軀，自有太醫署諸位大人精心診治。臣女不過略通皮毛，依殿下吩咐，從旁協助，做些溫補調理的微末之事。殿下病情時有反複，仍需靜養。”
    她將功勞推給太醫署，強調自己隻是“協助”，並點明病情“時有反複”，既回答了問題，又未透露任何實質信息，滴水不漏。
    皇後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倒是謹慎。宸王殿下身份尊貴，他的安危關乎社稷，你能在他身邊盡心，也是大功一件。隻是……”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推心置腹”的意味，“王府雖好，終究比不得宮中周全。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長久待在王府，於你名聲恐有礙。若你願意，本宮可向皇上請旨，調你入太醫院學習，將來也有個正經前程。”
    調她入太醫院？離開宸王府？蘇錦夏心中冷笑。這哪裏是為她著想，分明是想將她從宸王身邊調開，切斷他們之間的聯係，讓她失去庇護，同時也便於宮中掌控！甚至可能想從她這裏，套取關於宸王病情和調查進度的更多信息！
    好一招釜底抽薪！
    蘇錦夏立刻做出惶恐狀，跪倒在地：“娘娘厚愛，臣女感激涕零！隻是……臣女才疏學淺，資質愚鈍，實不堪入太醫院重任。且在王府照料殿下，是皇上親口旨意，臣女不敢擅離。且……殿下病情複雜，所用湯藥針石皆需臣女親自經手，驟然換人，恐於殿下病情不利。臣女萬死不敢辜負皇命，還請娘娘明鑒！”
    她抬出皇帝旨意和宸王病情作為擋箭牌，理由充分，態度堅決，卻又表現得惶恐不安，將一個忠心為主、不敢違背皇命的卑微庶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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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恢複了雍容：“起來吧。本宮也是一番好意，既然你心係宸王，那便罷了。隻是……”她目光掃過那些香丸，意有所指，“在宮中行走，最重要的是認清本分，謹言慎行。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有些渾水，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蹚的。你好自為之。”
    這是赤裸裸的警告了！皇後果然知道些什麽，甚至可能本身就是知情者，或者是幕後黑手之一？
    “臣女謹記娘娘教誨。”蘇錦夏再次叩首，心中卻是冰冷一片。皇後的態度，幾乎印證了蕭絕的猜測，這宮廷深處，果然藏著巨大的陰謀，而皇後，絕非置身事外之人。
    香丸製成，蘇錦夏恭敬地呈給皇後查驗。皇後隻淡淡看了一眼，便讓人收起，吩咐送去長春宮，並未再多留蘇錦夏，隻讓她跪安。
    走出鳳儀宮，春日暖陽照在身上，蘇錦夏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覺得那朱紅宮牆仿佛巨大的囚籠，散發著森森寒意。皇後的招攬與警告，長春宮外的“彼岸燭”痕跡，交織成一幅更加凶險的圖景。
    她必須盡快將今日所見所聞告知蕭絕。“彼岸燭”的線索，以及皇後明顯異常的態度，都意味著局勢正在變得更加複雜和危急。
    就在蘇錦夏跟著引路太監，心事重重地走向宮門，準備乘車返回宸王府時，在經過禦花園一處假山時，一個低著頭、穿著低等宮女服飾的身影與她擦肩而過。就在交錯的一瞬間，那宮女以極快的速度，將一個冰涼小巧的物件塞進了她寬大的袖袋中，同時一個微不可聞的聲音傳入她耳中：
    “小心……賞花宴……”
    宮女腳步未停，迅速消失在假山另一側，仿佛從未出現過。
    蘇錦夏心中劇震，強行維持著步伐平穩，袖中之手卻緊緊握住了那個被塞入的物件——觸手冰涼，似乎是一枚……印章？或是別的什麽信物？
    賞花宴？什麽賞花宴？這神秘的宮女是誰？為何要提醒她？這枚信物又代表著什麽？
    新的謎團，再次籠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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