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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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娘的居所不在前樓喧囂之地,也不在後院擁擠之處,而是位於教坊司中段一處相對僻靜的小院。院中植著幾竿細竹,雖是冬日,倒也添了幾分清幽,與外麵的脂粉酒氣隔絕開來。
    領路的小丫鬟在門外低聲通報:“姑姑,璃娘到了。”
    “讓她進來。”裏麵傳來芸娘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蕭鏡璃推門而入。屋內陳設算不上奢華,卻樣樣精致。一張花梨木圓桌,幾隻繡墩,多寶閣上擺放著瓷器香爐,空氣裏氤氳著淡淡的檀香,而非慣常聞到的甜膩暖香。
    芸娘正坐在窗下的軟榻上,手裏捧著一隻小巧的手爐,並未看她,隻漫不經心地用杯蓋拂著茶沫。她今日穿了件深青色繡纏枝紋的襖子,顯得比平日更多幾分威嚴。
    “關門。”芸娘淡淡道。
    蕭鏡璃依言回身將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麵的寒氣與窺探。她走到屋子中央,垂首靜立,不言不語。
    寂靜在屋內蔓延,隻有芸娘偶爾輕呷一口茶水發出的細微聲響。這種沉默帶著一種有意的壓迫感,尋常人早已惴惴不安。
    蕭鏡璃的心卻慢慢定了下來。越是如此,越說明對方有所圖謀。
    良久,芸娘終於放下茶盞,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第一次真正打量她,從頭發絲到腳踝,每一寸都不放過。
    “那夜,慕容世子為你說了句話。”芸娘開口,聲音平穩無波。
    蕭鏡璃睫毛微顫,並未否認:“是。”
    “你覺得,他是為何?”芸娘問得直接。
    蕭鏡璃沉默片刻,謹慎答道:“世子仁厚,見不得劉大人過於…失態,故而出言轉圜。奴隻是恰在其間,並非因奴之故。”
    芸娘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像是嘲諷,又像是別的什麽:“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也懂得撇清關係。慕容淵那個人,看似溫和,實則心性極高,等閑不會多管閑事。他那番話,保下你是真,但更多的,是不想他所在的場合,出現太過難堪的場麵,汙了他的眼,損了他的清名。”
    她的話像冰冷的刀子,剖開那夜溫情脈脈的表象,露出內裏殘酷的算計。
    蕭鏡璃指尖微涼,低聲道:“奴明白了。”
    “明白就好。”芸娘站起身,踱步到她麵前,“在這地方,男人的心思,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心思,你要看得比誰都透。他們的一時興起,一點憐憫,甚至是一點厭煩,都能決定你的生死。但你要記住,這些東西,虛得很,靠不住。”
    她停在蕭鏡璃麵前,距離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清冷的檀香。
    “能靠得住的,隻有你自身的價值。”芸娘的聲音壓低了少許,帶著一種冰冷的誘惑,“你現在告訴我,除了這張臉,你這副身子,你還有什麽價值?”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一縮。來了。這才是今日召見的真正目的。
    她抬起眼,第一次主動迎上芸娘的目光,那雙眼眸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沉靜得驚人:“奴愚鈍,請姑姑明示。”
    芸娘盯著她的眼睛,似乎想從裏麵看出些什麽。半晌,她忽然笑了笑:“鎮北侯府傾覆之前,你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詩酒花茶,甚至騎射謀略,都曾得名師指點。侯爺是將你當男兒一般培養的,我說得可對?”
    蕭鏡璃背脊竄過一絲寒意。芸娘對她的了解,遠勝於一個普通的教坊司掌事對罪奴的了解。
    “家中確曾請過教習,奴略通皮毛,不敢稱才女。”她依舊謙卑。
    “皮毛?”芸娘輕笑一聲,“慕容淵那日誇你執器穩如尚儀局宮女,可不是瞎誇。你那日的姿態、應對,絕非普通閨秀能有。那是經年累月嚴格規矩刻進骨子裏的東西,藏不住。”
    她繞著她走了一圈,緩緩道:“教坊司不缺美人,缺的是真正能拿得住場麵的‘雅伎’。能陪文人墨客吟詩作對,能陪權貴官員打機鋒繞圈子,能在一顰一笑、一曲一舞間,把人的心思摸透,把事辦成。這樣的女子,才是真正的搖錢樹,也才…活得稍微像個人樣。”
    蕭鏡璃屏住了呼吸。芸娘這是在…為她指明一條路,一條看似更光鮮,實則更危險、更需要絞盡腦汁的路。
    “我看你有這份底子。”芸娘終於停下腳步,回到她麵前,“但也隻是底子。這裏的規矩,男人的心思,如何說話,如何辦事,你還差得遠。我可以給你機會,讓你學,讓你練,甚至給你一些旁人沒有的便利。”
    她的語氣陡然一轉,變得冰冷而銳利:“但你要想清楚,這條路,走上去就不能回頭。你要付出的,遠比現在多得多。你得到的,也可能是萬丈深淵。”
    “現在,告訴我,”芸娘的目光如同實質,釘在她臉上,“你的價值,夠不夠我下這份本錢?你又願不願意,把你那點鎮北侯府小姐的傲骨,徹底碾碎了,換來這可能的…一線生機?”
    空氣凝滯了。
    窗外的光線透過細密的窗格,在兩人之間投下交錯的光影,如同一條條無形的枷鎖與階梯。
    蕭鏡璃站在那裏,芸娘的話像重錘,敲碎了她試圖偽裝的一切。她看到了那條路,荊棘密布,卻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屈下膝蓋,朝著芸娘,行了一個無比標準、無比謙卑的跪禮。額頭輕輕觸碰到冰冷的地麵。
    再抬起頭時,她眼中的所有情緒都已沉澱下去,隻剩下一種近乎荒蕪的平靜和決絕。
    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敲在寂靜的空氣裏:
    “奴,願學。求姑姑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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