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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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娘的“栽培”並非虛言。幾日後的一個下午,蕭鏡璃被單獨叫出,帶到了教坊司後方一處更為幽靜的院落。這裏不像前院那般喧鬧,也不同於她們居住的擁擠通鋪,院中甚至有幾分殘冬的梅樹,疏影橫斜,透著幾分不合時宜的雅致。
    她被引入一間布置成書房模樣的靜室。屋內書香與墨香混合,牆上掛著幾幅意境深遠的山水畫,多寶閣上除了瓷器,還擺放著一些古籍和卷軸。若非深知此地底細,幾乎要以為誤入了哪位飽學之士的書齋。
    芸娘已在室內,見她進來,指了指麵前鋪著宣紙的書案:“今日不學那些虛禮。看看這個。”
    蕭鏡璃上前,隻見書案上攤開的是一幅殘局棋譜,並非尋常的圍棋或象棋,而是一種流行於前朝士大夫間的、更為繁複的“八風弈”,棋路詭譎,極重推演與心術。
    “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芸娘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手爐,“推演三步。推不出來,或是推錯了…”她沒說完,但未盡之語帶著清晰的寒意。
    蕭鏡璃凝神屏息,目光落在棋譜上。她認得此局,名為“困蛟”,據傳是前朝一位隱士所作,極盡困縛絞殺之能事,黑子如蛟龍被困淺灘,看似死局,卻內藏一線極為凶險的生機。她父親當年曾與她推演過此局,印象極深。
    香案上,細長的線香頂端,一點紅光明滅,青煙嫋嫋升起。
    時間悄然流逝。蕭鏡璃指尖無意識地在空中虛劃,腦海中飛速演算著各種可能。她不能表現得過於熟練,那會引來芸娘更深的探究,但她必須展現出足夠的價值。
    線香燃過一半時,她抬起眼,聲音平穩:“姑姑,奴推演了三步,不知對錯。”
    “說。”芸娘眼皮未抬。
    蕭鏡璃伸手指點棋譜,聲音清晰卻不高:“此處,黑子若棄此三路,看似自斷臂膀,實則可誘白子深入…繼而斜刺裏於此尖衝,白子為補斷,必壓於此…黑子再趁機於此跳出,雖未脫困,卻已攪亂局麵,得一喘息之機。”她所指的,正是那極為冒險的、劍走偏鋒的一線生機。
    芸娘撥弄手爐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蕭鏡璃,又緩緩落回棋譜上,沉吟片刻,忽地輕笑一聲:“棄子爭先,險中求活…倒是像極了某個人的風格。”她的語氣有些微妙,像是追憶,又像是別的什麽。
    蕭鏡璃心中一凜,垂首道:“奴胡亂揣測,讓姑姑見笑了。”
    “胡亂揣測?”芸娘放下手爐,站起身,走到她麵前,目光如刀,仿佛要剖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麵還裝著什麽,“這‘困蛟局’流傳不廣,解法更是刁鑽,你能在一炷香內看出這步‘棄子跳’,可不像是什麽胡亂揣測。”
    蕭鏡璃後背滲出細汗,知道自己還是顯露了過多。她急中生智,低聲道:“奴…奴幼時頑劣,家父書房中有本雜書,似有提及此局,奴當時覺得有趣,便記下了幾步…並未深研。”
    這個解釋半真半假,鎮北侯書房確實有此類雜書。
    芸娘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神變幻莫測,最終,那銳利的光芒漸漸斂去,複歸於平靜:“是嗎?看來鎮北侯倒是藏書頗豐。”她不再深究,轉而道,“既然記下了,那便說說,白子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蕭鏡璃暗暗鬆了口氣,知她暫時過關,忙收斂心神,繼續推演…
    自那日後,類似的“課業”便隔三差五地進行。有時是解殘局,有時是品評一幅畫的意境暗喻,有時甚至是聽一段樂曲,分析其中情感起伏與技巧優劣。芸娘似乎在不遺餘力地挖掘她過往教育中沉澱的一切,並將其與風月場中的機鋒手段相結合,錘煉她。
    蕭鏡璃如履薄冰地應對著。她小心地控製著顯露的深淺,既要讓芸娘覺得“物有所值”,又不能暴露得太多太快,引來不必要的懷疑。她像在走一根極細的鋼絲,下方是萬丈深淵。
    這種特殊的待遇,如同在暗潮湧動的湖麵投下巨石。
    柳煙的敵意幾乎化為實質。她不敢明著對抗芸娘,便變本加厲地在暗地裏使絆子。蕭鏡璃的琴弦會在練習前莫名斷裂,準備好的畫作會被人潑上墨點,甚至夜裏回去,會發現床鋪被人潑了冷水。
    更有甚者,坊間開始流傳一些若有若無的閑言碎語。
    “聽說沒?那位侯府千金,心氣高著呢,攀上高枝兒了…”
    “芸姑姑跟前的新紅人嘛,自然看不上我們這些姐妹了…”
    “豈止是看不上,怕是想著一步登天呢,就是不知道…攀的是哪棵大樹?”
    “還能有誰?那夜慕容世子可是…”
    這些話並不指名道姓,卻像毒霧一樣彌漫開來,所到之處,便是更多異樣的目光和無聲的排擠。
    小禾有一次偷偷告訴她,柳煙和幾個相熟的官妓常在背後嘀咕,說她是“狐媚子”,“假清高”,“心機深沉”。
    蕭鏡璃聽著,麵上依舊平靜,仿佛那些惡意的揣測與她無關。但她知道,這些流言蜚語看似無害,積累起來,卻足以在關鍵時刻成為壓垮駱駝的稻草,或是在她需要幫助時,讓她徹底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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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個沉默的監視者,出現的頻率似乎也高了些。他依舊隱藏在陰影裏,但那份冰冷的注視,的存在感卻愈發強烈,仿佛在評估著這些暗潮對她造成的影響,評估著她的抗壓能力。
    這一日,訓練結束時天色已晚。蕭鏡璃因整理一些芸娘交代的曲譜,最後一個離開訓練用的水榭。天色陰沉,似乎又要下雪,路上幾乎不見人影。
    她抱著幾卷曲譜,沿著覆著薄霜的小徑匆匆往回走。途經一片假山區域時,忽然聽到旁邊傳來刻意壓低的、卻充滿怨毒的聲音:
    “…不過是個罪奴,真當自己還是金枝玉葉?我告訴你,別得意太早!這教坊司裏,莫名其妙消失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碧波池裏的水,冷得很!”
    是柳煙的聲音!
    蕭鏡璃腳步猛地一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住了。
    碧波池!
    柳煙果然知道!她不僅知道,而且正在用這個來威脅她!
    假山後的人似乎並未發現她,說完便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快速遠去了。
    蕭鏡璃站在原地,寒風刮過,她卻覺得額角有汗滲出。懷中的曲譜變得沉重無比。
    柳煙的威脅,不再是簡單的爭風吃醋,而是直指那個血淋淋的警告。她想做什麽?
    黑暗如同巨大的獸口,吞噬著周圍的光線。蕭鏡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暗潮,已不再滿足於水下湧動,開始試圖將她拖入深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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