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外的寒氣如同冰水潑麵，瞬間澆醒了蕭鏡璃混沌的頭腦。她扶著冰冷的廊柱，急促地喘息了幾口，強迫自己壓下胸腔裏翻湧的驚悸與寒意。
    晟王李縉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和危險的誘惑。“跟著本王”…“活得容易些”…這看似施舍的招攬，實則是將她拖入另一個更幽深、更無法自主的漩渦。而窗外那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異響，更是如同鬼魅般縈繞不去，提醒著她，暗處的眼睛從未離開。
    她不能在此久留。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將臉上所有外露的情緒盡數斂去，重新覆上那層沉靜順從的麵具，蕭鏡璃沿著來時的路，快步往回走。
    廊廡深長，燈火幽暗，她的影子被拉得忽長忽短，扭曲晃動，如同她此刻的心境。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薄冰之上。
    剛繞過一處假山，前方拐角陰影裏，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轉出，攔在了她的麵前。
    蕭鏡璃腳步猛地頓住，心髒幾乎跳出胸腔。她下意識地繃緊身體，抬眼望去——
    月光與廊燈交織的晦暗光線下，慕容淵長身而立。他依舊穿著那身月白常服，風塵之色未褪，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壓抑的慍怒。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那雙總是清朗平和的眼眸，此刻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審視，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灼與失望。
    “他找你做什麽？”慕容淵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緊繃，打破了周遭死寂的沉默。
    蕭鏡璃沒想到他會等在這裏，更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地發問。她怔了一瞬，隨即垂下眼睫，避開了他過於銳利的注視，低聲道：“世子爺…奴不知您所指何事。”
    “蕭鏡璃！”慕容淵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罕見的厲色，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周身那股清潤之氣被一種罕見的壓迫感取代，“你還要裝傻到幾時？晟王！他方才單獨召見你，所為何事？！”
    他的逼近帶來一股淡淡的鬆墨氣息，混合著夜風的冷冽。蕭鏡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間的急促和他眼中毫不掩飾的…痛心？
    她心中莫名一刺，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拉開了距離，聲音依舊平穩無波：“殿下隻是…賞奴一曲，問了幾句家常話而已。世子爺多慮了。”
    “賞曲？問話？”慕容淵嗤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不信與嘲諷，“在這夜深人靜之處？他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什麽身份？家常話？你蕭家還有何‘家常’可與當朝親王敘談？！”
    他的話語像鞭子一樣抽過來，撕開了兩人之間那層薄弱的、維持著距離與禮貌的紗。直白，殘酷，卻一針見血。
    蕭鏡璃的臉色在陰影中瞬間白了幾分，袖中的手死死攥緊，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她抬起眼，迎上他灼人的目光，眼底終於難以抑製地泛起一絲冰冷的波瀾：“世子爺以為是什麽？以為奴自甘下賤，攀龍附鳳？還是以為奴別有用心，欲行不軌？”
    她的反問帶著刺，也帶著一種被誤解的屈辱。盡管她知道，他或許…是在擔心她。
    慕容淵被她眼中的冷意刺得一滯，語氣稍緩，卻依舊沉重：“鏡璃…我並非此意。隻是晟王此人…絕非表麵那般簡單。他心思深沉，手段…非同一般。你離他遠點，否則…”
    “否則如何？”蕭鏡璃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的弧度，“否則會萬劫不複？世子爺，您覺得鏡璃如今這般境地，離萬劫不複又還有幾步之遙？”
    她看著他，目光清冷如簷上冰棱：“您的好意，鏡璃心領。但我的路，隻能我自己走。是深淵是坦途，都與世子爺無關。您恪守您的清流正道，我掙紮我的泥淖汙穢，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話音落下，如同冰錐墜地，碎裂無聲，卻帶著決絕的寒意。
    慕容淵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她。他眼中的慍怒和焦灼漸漸褪去，被一種深刻的、幾乎是痛苦的失望所取代。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化為一聲極輕的、帶著無盡澀然的歎息。
    “好…好一個‘不是一路人’…”他緩緩後退了一步，重新拉開了距離，周身那股逼人的氣勢消散了，隻剩下一種疲憊的寥落，“蕭姑娘，好自為之。”
    最後四個字，輕得幾乎隨風而散，卻帶著千鈞之重。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她心頭發慌，隨即轉身，月白色的身影毫不留戀地沒入廊廡深處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蕭鏡璃獨自站在原地，寒風吹拂著她單薄的衣裙，冷得她微微發抖。方才強撐起的冰冷與尖銳，在慕容淵消失的瞬間，如同被抽空了力氣，驟然消散，隻留下無盡的空洞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酸楚。
    她傷害了他，也斬斷了他可能提供的、或許是唯一純淨的牽絆。但她別無選擇。他的世界光明坦蕩，她的前路黑暗泥濘，任何靠近，都隻會互相拖累，徒增痛苦。
    更何況…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陰影幢幢，那被窺視的感覺如影隨形。
    她不能有任何明顯的軟肋，也不能有任何清晰的盟友。
    孤獨，是她必須佩戴的盔甲。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將眼底最後一絲波動徹底凍結，蕭鏡璃挺直脊背，繼續朝著後院那冰冷的牢籠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破碎的冰麵上，寒意從腳底直竄心尖。
    裂痕已生，再無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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