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如期而至。
    白日裏，蕭鏡璃表現得與往常無異。她依舊早起，梳洗，去訓練場完成例行的功課，甚至在錢嬤嬤挑剔的目光下，將一套新學的敬酒禮儀做得無可指摘。她低眉順眼，沉默寡言，仿佛昨夜在假山陰影中窺見的一切，都隻是一場虛幻的噩夢。
    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胸腔裏那顆心，從清晨起就跳得異常沉重緩慢，每一次搏動都像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她的感官提升到極致，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波動，留意著每一個經過她身邊的人的眼神。
    她在觀察，也在被觀察。她能感覺到，暗處那雙消失了幾日的眼睛，似乎又回來了。那注視感比以往更加隱蔽，卻也更具有壓迫性，如同拉滿的弓弦，無聲地積蓄著力量，等待著某個時刻的爆發。
    午後，芸娘派人送來了明日赴晟王府宴要穿的衣裙。並非多麽奢華耀眼，而是一套用料考究、剪裁極佳的藕荷色素麵羅裙，配以同色係繡著暗紋的披帛，清雅而不失身份，恰到好處地符合“清客”伴宴的定位，又隱約透出幾分被精心修飾過的美感。
    蕭鏡璃沉默地接過。她知道，這也是戲服的一部分。
    傍晚，寒意料峭，鉛灰色的天空終於飄下了細碎的雪粒，無聲地灑落在枯枝和屋瓦上，更添幾分肅殺淒清。
    晚膳時分，她隻匆匆吃了幾口，便借口身體不適，提前回到了住處。同屋的幾個女子並未在意，隻當她是為明日晟王府的差事緊張。
    屋內空無一人。蕭鏡璃閂好門，背靠著門板，靜靜等待著。窗外的天色一點點暗沉下去，雪粒漸漸變成了細密的雪花，將窗外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白。
    時間緩慢地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子時將近。
    蕭鏡璃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徹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冰冷決絕。她迅速動作，換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色舊衣，用布條將袖口和褲腳紮緊，長發挽成最簡單的圓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她走到牆邊，指尖再次撫過那道刻痕，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悄無聲息地推開後窗。冷風夾著雪花瞬間湧入，吹得她一個激靈。
    她利落地翻出窗外，落入冰冷的夜色之中。後院此時空無一人，巡邏的婆子也因天氣寒冷而偷懶躲去了暖和處。細雪有效地掩蓋了腳步聲和痕跡。
    她如同融入暗影的狸貓，憑借著白日記下的路徑和對危險的直覺，快速而謹慎地朝著碧波池東南角的方向潛行。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極度緊張下的亢奮。
    越靠近碧波池，周遭越是死寂。雪花落在墨綠色的池水上，瞬間消融，無聲無息。假山群在雪夜中顯得更加嶙峋詭異，投下幢幢黑影。
    她再次潛入昨日藏身的那處石縫，屏住呼吸，將身體盡可能縮進陰影裏，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指定的區域。
    雪，越下越密。視野變得有些模糊，寒意透過單薄的衣衫，刺入骨髓。她咬牙忍耐，一動不動。
    時間仿佛凝固了。
    就在她幾乎以為對方不會出現，或是交易已經取消時——
    兩道黑影，如同從地底冒出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假山下的空地上。
    其中一人身形高瘦，動作輕捷，正是昨夜前來查探的那人。他警惕地環視四周，側耳傾聽片刻，才對另一人微微點頭。
    另一人穿著寬大的鬥篷，帽簷壓得極低，完全遮住了麵容，隻能從略顯臃腫的體態判斷，可能並非習武之人。他手中提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看似沉甸甸的皮囊。
    兩人沒有交談。高瘦男子再次確認四周安全後，對那鬥篷人伸出手。鬥篷人將皮囊遞了過去。
    高瘦男子接過，入手掂了掂，似乎確認了分量，隨即快速解開囊口，就著雪地反射的微弱光線，朝裏麵看了一眼。
    就在這一刹那——
    一道黑色的閃電，毫無征兆地從假山高處猛撲而下！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目標直指那高瘦男子手中的皮囊！
    “有埋伏！”高瘦男子反應極快，驚喝一聲，猛地將皮囊往身後一藏，另一隻手已閃電般抽出一柄短刃，迎向那道黑影！
    鏘！
    金鐵交鳴之聲在死寂的雪夜中刺耳響起！火星四濺！
    那撲下的黑影被短刃格開，淩空一個翻轉，穩穩落地，正好擋在了兩人之間。一身緊束的玄色勁裝，身姿挺拔如鬆，麵上覆著半張冰冷的金屬麵具，隻露出一雙毫無情緒的眼睛。
    是夜煞！
    蕭鏡璃的心髒驟然停止了一瞬！他果然來了！他在搶奪那皮囊！
    “找死！”高瘦男子厲喝一聲，短刃化作道道寒光，疾風驟雨般攻向夜煞，招式狠辣刁鑽，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或殺手。
    夜煞沉默不語，身形如鬼魅般閃動，手中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柄樣式奇特的短劍，或格或擋，或刺或削，動作簡潔淩厲，每一招都直奔要害，毫無花哨，卻高效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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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瞬間纏鬥在一起，兵刃碰撞聲不絕於耳，在雪地上留下淩亂的腳印和偶爾濺落的暗色血滴。雪花被他們的動作帶起，紛亂飛舞。
    那鬥篷人嚇得驚叫一聲，連連後退，似乎想趁亂逃走。
    就在這時，夜煞虛晃一招，逼退高瘦男子半步，身形猛地一扭，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直撲那鬥篷人，目標依舊是他懷中的皮囊！
    高瘦男子豈能讓他得手，怒喝追擊。
    眼看夜煞的手指即將觸到皮囊——
    “嗖！嗖！”
    兩支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從另一側的假山陰影中疾射而出！一支射向夜煞持劍的手腕，一支直取他後心！
    還有第三個人！？
    夜煞身處險境，腹背受敵！
    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擰身回旋，短劍精準地磕飛射向手腕的弩箭，同時身體以毫厘之差避開了後心要害，但那弩箭依舊擦著他的肋下掠過，帶起一蓬血花！
    他的動作因此一滯。
    高瘦男子抓住機會，短刃直刺他心口！
    夜煞眼中寒光一閃，竟不閃不避，左手閃電般探出，硬生生用手臂格開短刃，鋒利的刃口瞬間割破衣衫，鮮血湧出！而他右手短劍已如毒蛇般遞出，直刺高瘦男子咽喉！
    以傷換命！
    高瘦男子沒料到他會如此悍不畏死，大驚之下疾退，卻已慢了半分！
    撲哧！
    短劍雖未刺中咽喉，卻深深紮入了他的肩胛！
    高瘦男子悶哼一聲，踉蹌後退。
    夜煞毫不戀戰，趁此間隙，再次撲向那嚇得癱軟在地的鬥篷人，一把奪過那個皮囊！
    得手了！
    然而，就在他奪過皮囊的瞬間，假山陰影處，那個發射弩箭的第三人已然現身，手中弩箭再次抬起，對準了他！同時，受傷的高瘦男子也麵目猙獰地再次撲上！
    夜煞陷入重圍！
    藏身石縫中的蕭鏡璃，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呼吸早已屏住，手心全是冷汗。夜煞搶奪的目標是那皮囊！那裏麵到底是什麽？值得他如此以命相搏？
    她該怎麽做？繼續隱藏？還是…
    就在她心神劇震，難以決斷之際，夜煞在兩人的夾擊下，猛地將奪到手的皮囊奮力向空中一拋！並非拋向自己人可能接應的方向，而是…徑直拋向了蕭鏡璃藏身的那片假山區域！
    皮囊劃過一個弧線，朝著她的方向落下！
    “攔住他！” “東西！”
    高瘦男子和那弩手同時驚呼，攻勢一緩，目光都被那飛出的皮囊吸引！
    夜煞利用這瞬息的機會，身形猛地向後急退，如同夜梟般投入更深的黑暗，瞬間消失不見！他竟放棄了到手的皮囊？！
    而那個皮囊，不偏不倚，啪嗒一聲，恰好落在了離蕭鏡璃藏身之處不足三步遠的雪地上！
    一瞬間，所有目光——高瘦男子、弩手，甚至那個癱倒在地的鬥篷人——都猛地轉向皮囊落點，隨即，凶狠警惕地掃向蕭鏡璃所在的這片假山！
    她被發現了！？不，是夜煞將她暴露了！他故意的！
    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蕭鏡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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