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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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的腳步沉穩而無聲,像押送,又像引領,將蕭鏡璃一路送回那間擁擠冰冷的通鋪房外。整個過程,他未發一言,甚至未多看她一眼,隻在門口停下,微微頷首,便轉身離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蕭鏡璃幾乎是踉蹌著推開房門。屋內一片死寂,其他女子早已沉睡,隻有均勻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囈語。冰冷的空氣混雜著熟睡人體的微暖氣息,與她剛從外麵帶回的一身寒氣形成鮮明對比。
她反手輕輕合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冰冷的恐懼感如同潮水般反複衝刷著她的神經,方才碧波池畔的驚心動魄、刀光劍影、弩箭破空的尖嘯、晟王李縉那雙冰冷審視的眼睛…一幕幕在腦中瘋狂閃回,讓她幾欲作嘔。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疼痛強迫自己壓下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喘,牙齒深深陷入皮肉,嚐到一絲腥甜。
夜煞!他竟然如此狠毒!將她當作誘餌拋出去,隻為他自己脫身!若非晟王恰好出現…她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而晟王…他為何會出現在那裏?是巧合?還是他一直暗中監視著一切?他救了她,是順手為之,還是…另有所圖?他那句“倒是機靈,知道往有人的地方跑”,是讚賞,還是更深的試探?
她蜷縮在門後的陰影裏,如同受驚的幼獸,過了許久,身體的顫抖才漸漸平息,隻剩下徹骨的冰冷和後怕。
她掙紮著站起身,摸索到自己的鋪位,和衣躺下,拉過冰冷潮濕的被褥將自己緊緊裹住,卻絲毫感覺不到暖意。背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提醒著她方才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驚險。
這一夜,她睜眼到天明。
翌日,她照常起身,洗漱,去訓練場。臉色蒼白得嚇人,眼底帶著濃重的青黑,步伐也有些虛浮。錢嬤嬤看了她幾眼,皺了皺眉,卻並未多問,隻當她是為今日晟王府的差事緊張過度。
訓練時,她錯誤頻出,心神恍惚,竹尺幾次落在手心上,那尖銳的疼痛才讓她勉強集中精神。同屋的幾個女子竊竊私語,投來或好奇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她全部無視。全部的精力都用來維持表麵的平靜,壓抑內心翻騰的驚濤駭浪,以及…思考今晚即將到來的、另一場或許更為凶險的考驗——晟王府宴。
晟王昨夜剛經曆或主導)了那樣一場血腥的秘密行動,今晚竟還有閑情逸致舉辦什麽“書畫會友”?他是真的毫不在意,還是…那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今晚的宴會,又會是什麽龍潭虎穴?
午後,芸娘親自過來了一趟。她依舊那副精明幹練的模樣,目光在蕭鏡璃過分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淡淡道:“臉色這麽差,晚上如何見人?收拾一下,精神些。晟王府不是教坊司,容不得半點差錯。”
蕭鏡璃垂首應道:“是,姑姑。”
芸娘似乎還想說什麽,目光瞥過周圍豎著耳朵的其他官妓,最終隻是揮揮手:“好自為之。”便轉身離去。
她的態度平靜得異乎尋常,仿佛完全不知道昨夜碧波池畔發生的一切。蕭鏡璃心中卻更加警惕。芸娘不可能毫不知情,她的平靜,隻意味著那件事已被徹底壓下,成為另一個不能言說的秘密。而自己,則是這個秘密中一個不安定的因素。
傍晚時分,雪停了,天色卻依舊陰沉。蕭鏡璃開始梳妝。她換上那身藕荷色素羅裙,薄施脂粉,遮掩住憔悴,唇上點了淡淡口脂,提亮氣色。銅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氣質清冷,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磨滅的驚悸與疲憊。
她將那支紫毫筆和那卷特殊宣紙小心收入一個錦袋,藏於袖中。
時辰一到,芸娘身邊的丫鬟前來引她。並非走去教坊司正門,而是繞至一處偏僻側門。門外,一輛看似普通、實則用料考究的青幔馬車已等候在此。
車簾垂下,隔絕了外界視線。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吱呀的輕響。
蕭鏡璃獨自坐在車廂內,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袖,心髒隨著馬車的顛簸而起伏不定。窗外是逐漸繁華起來的街景,燈火次第亮起,喧囂的人聲隱隱傳來,卻仿佛與她隔著一個世界。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是晟王進一步的試探?是昨夜事件的餘波?還是…別的什麽?
馬車行了約莫一刻鍾,終於停下。車簾被掀開,冷風灌入。外麵並非王府正門,而是一處幽靜側巷的小門。一個穿著體麵的中年管事早已等候在此,神色恭敬卻疏離。
“姑娘請隨我來。”管事低聲說了一句,便轉身引路。
蕭鏡璃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低眉順眼地跟上。
從小門進入,繞過幾道回廊,眼前的景致豁然開朗。雖已是冬日,晟王府內依舊鬆柏蒼翠,亭台樓閣錯落有致,處處透著一種低調的奢華與威嚴。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梅香與檀香,與教坊司的甜膩暖香截然不同,更顯清貴肅穆。
宴設在一處臨水暖閣。閣內燈火通明,暖意融融,早已有絲竹之聲悠悠傳來。幾位身著儒衫或常服的男子已安坐席間,正低聲談笑,氣氛看似閑適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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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鏡璃被引至暖閣一側用紗幔略微隔開的琴案後坐下,如同一個即將登台的背景擺設。她的目光快速掃過席間——
主位空著。席間賓客約五六人,年紀不等,氣度皆是不凡,並非尋常紈絝,更像是文人清客或是有品級的官員。她並未看到慕容淵的身影。
心下稍安,卻又莫名提起。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清晰的通傳:“王爺到!”
席間眾人立刻停下交談,整衣起身。
晟王李縉緩步而入。他今日未著朝服,隻穿了一身墨色暗金紋常服,外罩一件玄狐皮大氅,麵容依舊俊朗威嚴,眉宇間卻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慵懶與閑適,仿佛昨夜那個在雪夜中冷厲下令“處理幹淨”的人隻是幻覺。
他目光含笑,與席間眾人頷首致意,語氣溫和:“諸位久等了,本王來遲,恕罪恕罪。”
“王爺言重了。”眾人紛紛拱手回禮,態度恭敬而不失分寸。
李縉走到主位坐下,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紗幔後的蕭鏡璃,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快得無人察覺,便又移開,與身旁一位老者笑談起來。
仿佛昨夜之事,從未發生。
蕭鏡璃卻在那一眼掃過的瞬間,脊背竄過一絲寒意。她低下頭,指尖微微蜷縮。
宴會開始。侍女們魚貫而入,奉上精致酒菜。賓客們飲酒賦詩,賞畫品評,話題多圍繞書畫琴藝、古籍鑒賞,氣氛融洽高雅。
蕭鏡璃謹記芸娘的吩咐,“恰到好處”地展露。輪到奏樂時,她彈奏了一首清雅平和的《鶴衝霄》,技法純熟,意境空靈,既不搶風頭,也未墮了水準。席間傳來幾聲淡淡的稱讚。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絡。有人提議即興聯句,眾人附和。
李縉似乎興致頗高,笑道:“既如此,便以這瓶中白梅為題如何?”他指了指案幾上一尊汝窯玉壺春瓶內插著的幾枝素心蠟梅。
眾人稱善,紛紛沉吟構思。
李縉的目光再次落向紗幔後,唇角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久聞教坊司璃娘才思敏捷,不如也來一試?”
瞬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考驗來了。
蕭鏡璃心髒一緊,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她起身,走到廳中,對著李縉及眾人盈盈一拜,聲音輕柔:“奴才疏學淺,恐汙各位大人清聽。”
“無妨,”李縉把玩著酒杯,語氣隨意,“即興之作,但抒胸臆即可。”
蕭鏡璃垂眸,略作沉吟。她知道,絕不能做出驚才絕豔之句,那會引來猜忌;也不能過於平庸,那會失了價值,更可能觸怒晟王。
須臾,她輕聲道:“奴有一拙句:”“冰魂偷渡玉壺春,暗香疏影避俗塵。””
詩句清麗,借梅自喻,既點了題,又隱含了身處風塵卻欲避俗的微妙心思,姿態放得低,卻又不失氣節。
席間靜了一瞬。
一位老者撫須點頭:“嗯,雖無奇崛,卻也清新脫俗,合乎身份。”
另一人也笑道:“冰魂暗香,倒是應景。”
李縉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光芒,唇角笑意加深,撫掌道:“好一個‘避俗塵’!賞!”
立刻有侍女端上賞賜。
蕭鏡璃謝恩退回,背後卻驚出一層薄汗。她不知道這句詩是否“恰到好處”,是否合了晟王的心意。
宴會繼續,仿佛這段插曲隻是助興。蕭鏡璃退回紗幔後,盡量縮小存在感。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李縉似有些倦怠,以手支額,對身旁管事低語了幾句。
管事點頭,走到蕭鏡璃身邊,低聲道:“姑娘,王爺有些倦了,讓你去書房候著,待會兒為王爺單獨抄錄幾首方才席間所作的詩文。”
單獨?書房?
蕭鏡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該來的,終究來了。
她握緊袖中的紫毫筆,指甲掐入掌心,麵上卻依舊溫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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