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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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的傳話聲音不高,落在蕭鏡璃耳中卻如同驚雷。單獨?書房?抄錄詩文?這借口拙劣得幾乎不加掩飾,其下潛藏的意圖讓她脊背發涼。
    她不敢有絲毫遲疑或抗拒,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是”,起身,攏在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緊了那支紫毫筆,冰冷的觸感稍稍壓下了指尖的顫抖。
    管事麵無表情地在前麵引路,穿過暖閣側麵的另一道珠簾,步入一條更為幽靜的回廊。絲竹談笑之聲被迅速隔絕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唯有兩人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廊下回響。
    廊外庭院深深,積雪覆蓋著假山枯木,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幽光。這與前廳的暖融喧囂判若兩個世界。
    最終,他們停在一扇厚重的紫檀木雕花門前。管事輕輕叩門,低聲道:“王爺,人帶來了。”
    裏麵傳來一個平淡的聲音:“進來。”
    管事推開門,側身讓開,對蕭鏡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自己卻並未入內,而是垂首侍立在門外。
    蕭鏡璃深吸一口氣,邁過那高高的門檻。
    一股清冷沉鬱的檀香氣息撲麵而來,混合著陳年書卷和墨錠的獨特味道。這是一間極其寬敞的書房,與她想象中任何權貴的書房都不同,沒有過多的奢華裝飾,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密密麻麻擺滿了線裝古籍與卷軸。地上鋪著深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一張巨大的花梨木書案置於窗前,案上筆墨紙硯井然有序,一旁的多寶閣上擺放的並非古玩玉器,而是些看似普通的礦石標本、陳舊羅盤,甚至還有一具小型的天球儀。
    晟王李縉並未坐在書案後,而是負手立於一幅巨大的江山輿圖前,正凝神觀看著什麽。他脫去了大氅,隻著墨色常服,身形挺拔,在昏暗的燈火下,周身散發著一種沉靜而迫人的氣場。
    聽到她進來,他並未回頭,隻淡淡道:“把門關上。”
    蕭鏡璃依言,回身輕輕將那扇沉重的木門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書房內的寂靜變得愈發令人窒息,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和過快的心跳。
    她走到書房中央,垂首靜立,不敢打擾,也不敢四處張望,所有的感官卻都在極力捕捉著這間屋子以及眼前這個男人的每一絲信息。
    李縉終於從輿圖上收回目光,緩緩轉過身。燭光映照下,他的麵容顯得比在宴席上更為清晰,也更為冷峻。那雙深邃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沒有任何情緒,卻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
    “會研磨嗎?”他問,聲音平淡無波。
    “回王爺,略懂。”蕭鏡璃低聲應答。
    李縉走到書案後坐下,指了指案上一方歙硯:“磨濃些。”
    “是。”蕭鏡璃上前,挽起袖口,露出纖細的手腕。她執起墨錠,注入少許清水,開始勻速研磨。動作不疾不徐,力度均勻,這是幼時在父親書房耳濡目染學來的基本功,早已刻入骨子裏。
    李縉並未看她研磨,而是隨手拿起書案上一份看似奏疏的文書翻閱著,神情專注,仿佛真的隻是叫她來研墨抄錄。
    書房內隻剩下墨錠與硯台摩擦發出的細微沙沙聲,以及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
    壓力卻在無聲地彌漫、累積。蕭鏡璃知道,這絕非一次簡單的侍墨。昨夜碧波池畔的血腥,他冰冷的警告,此刻獨處一室的詭異寧靜,都像一張不斷收緊的網。
    墨汁漸濃,烏黑發亮。
    李縉放下文書,目光再次投向蕭鏡璃,這次帶上了幾分審視:“筆法如何?”
    蕭鏡璃停下研磨,垂首道:“奴臨過幾年帖,不敢稱佳,隻能謄抄。”
    李縉從筆海中抽出一支狼毫小楷,遞給她,又抽出一張空白的宣紙:“寫幾個字看看。”
    蕭鏡璃接過筆,舔墨,屏息凝神,在紙上寫下“國泰民安”四個楷字。筆鋒穩健,結構端正,雖無驚豔之處,卻也挑不出錯處,是標準的館閣體,符合她“官奴”的身份和“抄錄”的用途。
    李縉看了一眼,未置可否,隻道:“方才席間諸人的聯句,可都記下了?”
    “大致記得。”蕭鏡璃謹慎回答。那些詩句並非艱深,她確有印象。
    “謄錄下來。”李縉吩咐道,語氣依舊平淡,仿佛隻是隨口一提,“就用你袖中那支筆。”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一縮!他果然知道!他知道芸娘給了她這支筆!他甚至知道她帶在了身上!
    一股寒意瞬間躥遍全身。她強作鎮定,依言從袖中取出那個錦袋,拿出那支紫毫筆。筆杆溫潤,在她微顫的指尖卻重若千鈞。
    她重新鋪開一張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定下心神,開始憑借記憶默寫席間那些即興詩句。筆尖流淌出的字跡,與她方才所寫並無二致,依舊是規矩的館閣體。
    李縉並未看她書寫,而是起身,再次踱步到那幅巨大的輿圖前,背對著她,仿佛陷入了沉思。
    書房內再次陷入沉寂,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蕭鏡璃卻覺得每一息都無比漫長煎熬。她能感覺到,背後那看似隨意站立的身影,實則如同盤旋的蒼鷹,正用無形的目光籠罩著她,評估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次呼吸的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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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寫完最後一句,輕輕擱下筆,低聲道:“王爺,謄錄好了。”
    李縉並未回頭,聲音卻清晰地傳來:“昨夜,碧波池畔,你受驚了。”
    來了!他終於切入正題!
    蕭鏡璃指尖一顫,立刻屈膝跪地,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奴…奴惶恐…昨夜衝撞了王爺,奴罪該萬死…”
    “衝撞?”李縉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她伏低的脊背上,語氣聽不出喜怒,“你倒是會說話。抬起頭來。”
    蕭鏡璃依言抬頭,臉色蒼白,眼神驚懼,完美扮演著一個受寵若驚、又怕又慌的弱女子。
    李縉看著她,忽然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書房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本王倒是好奇,深更半夜,你一個教坊司官奴,是如何‘恰巧’走到那等偏僻之地,又‘恰巧’撞見那等私密之事的?”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問題卻尖銳如刀,直指核心!
    蕭鏡璃心髒狂跳,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她不能有絲毫猶豫,更不能試圖編造完美的謊言,在那雙眼睛麵前,任何精心編織的謊言都可能破綻百出。
    她眼中迅速盈滿水光,聲音帶上了哽咽和委屈,卻並非為自己辯解:“奴…奴不敢欺瞞王爺…奴近日心中惶惑,夜不能寐…隻因…隻因聽聞柳煙姐姐落水之事,心中害怕…那碧波池…坊間姐妹私下都說邪性,淹死過人…奴鬼使神差就想去看個究竟,想著日後定要遠遠避開…誰知…誰知就撞見了…”她將責任推給對柳煙事件的恐懼和坊間流言,半真半假,將自己放在一個無知受害者的位置上。
    李縉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等她說完,才淡淡道:“是嗎?看來是本王錯怪你了。”他語氣莫測,根本聽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他踱步回到書案前,目光掃過她謄錄的詩句,指尖在“避俗塵”三個字上輕輕一點。
    “冰魂偷渡玉壺春,暗香疏影避俗塵…”他緩緩吟哦,抬眸看她,眼神深邃,“這‘俗塵’,指的是教坊司?還是…別的什麽?”
    蕭鏡璃心頭一緊,垂下眼睫:“奴…奴隻是隨口胡謅,並無深意…”
    “隨口胡謅?”李縉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下來,“蕭鏡璃,你是覺得本王很好糊弄?”
    他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股冰冷的重量,砸在蕭鏡璃心上,讓她呼吸一窒!
    “鎮北侯的千金,自幼飽讀詩書,聰慧過人。淪落風塵,就能將那份傲骨和心思徹底磨平了?”他俯下身,幾乎與她麵對麵,目光如炬,仿佛要燒穿她所有的偽裝,“在本王麵前,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憐的把戲。你父親當年若有你一半‘識時務’,或許也不至於落得那般下場。”
    父親!他竟如此直白地提起她的父親!用那種近乎羞辱的語氣!
    一股尖銳的痛楚和憤怒猛地衝上頭頂,幾乎擊潰她強裝的鎮定!她死死咬住牙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強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反駁,隻是臉色變得更加蒼白,身體微微顫抖。
    李縉將她瞬間的情緒波動盡收眼底,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怎麽?說到痛處了?”
    他直起身,重新恢複了那種居高臨下的淡漠:“本王不妨與你直言。你,很有趣,也有些用處。留在教坊司,做個任人擺布的玩物,可惜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繼續道:“本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一個…或許能讓你活得稍微像個人,甚至…有機會觸碰到一些‘真相’的機會。”
    真相?他指的是什麽?父親冤案的真相?
    巨大的誘惑與極致的危險交織在一起,幾乎將蕭鏡璃撕裂!她猛地抬頭,看向李縉,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無法掩飾的、對那“真相”的渴望。
    李縉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淡淡道:“當然,代價是,從此以後,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這個人,都屬於本王。聽懂了嗎?”
    這不是詢問,這是宣告。是給她選擇,實則沒有選擇。
    蕭鏡璃跪在冰冷的地毯上,仰頭看著眼前這個掌控著她生死的男人,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野心、冷酷和一絲對她“價值”的衡量。
    她知道,踏出這一步,便是真正踏入萬丈深淵,再無回頭路。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麵上,聲音因極度壓抑而嘶啞:
    “奴…謹遵王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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