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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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宮那聲沉悶的鍾鳴,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蕭鏡璃心中漾開層層不祥的漣漪。她蜷縮在黑暗的角落,屏息凝神,傾聽著屋頂那細微的“沙沙”聲是否再次響起,心髒狂跳得幾乎撕裂胸腔。
然而,那聲音再也沒有出現。唯有寒風掠過屋簷的嗚咽,和遠處更夫模糊的梆子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她極度緊張下的幻覺。
但手心中那個被汗水浸濕、來自慕容淵的紙團,以及芸娘房中那濃重的藥味和驚悸的眼神,還有趙全冰冷的死訊…這一切都在殘酷地宣告著,危險並非幻覺,它已迫在眉睫,無處不在。
她在黑暗中不知僵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冰冷麻木,才緩緩挪動身體,重新點燃油燈。昏黃的光線驅散部分黑暗,卻照不亮她心底的寒潭。
她顫抖著手,展開那個小小的紙團。上麵是她親手寫下的、模仿柳煙筆跡的破碎詞句,關於“北邊”、“鎮北舊案”、“糧道軍械”…慕容淵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他的警告言猶在耳:“此物危險,勿再沾手。”
他不敢接。或者說,他不能接。禦史台自身也已卷入暗流,他無力庇護她,甚至自身難保。
最後的希望之火,徹底熄滅。她孤身一人,被困在這華麗的囚籠之中,四周皆是虎視眈眈的獵手。
這一夜,她睜眼至天明。
翌日,預料中的風暴並未立刻降臨。教坊司依舊維持著表麵的平靜,隻是這平靜之下,彌漫著一種更加令人窒息的緊繃感。芸娘稱病未出,一切事務暫由秋紋打理。秋紋的神色比往日更加冷肅,巡視的目光也愈發銳利,仿佛要將每個人心底的秘密都洞穿。
蕭鏡璃強迫自己鎮定,如常前往偏廳處理文書,卻時刻感覺如芒在背,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暗處死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午後,她正在核對一份無關緊要的采買單,秋紋再次到來,手中拿著一份鎏金朱漆的請柬,神色凝重。
“璃姑娘,”她將請柬放在案上,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宮中傳來旨意,三日後,貴妃娘娘於‘錦華宮’設小宴,宴請幾位宗室女眷。點名要教坊司派幾位琴箏技藝上佳的官妓入宮助興。名單上有你。”
宮宴?貴妃娘娘?點名要她?
蕭鏡璃的心髒猛地一沉!這絕非尋常!在她剛剛經曆了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切之後,這突如其來的宮宴傳召,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她立刻起身,垂首道:“秋紋姐姐,奴…奴技藝粗淺,恐難當此任,有負娘娘厚望,是否…”
“娘娘親自點的名,豈容推辭?”秋紋打斷她,目光冷冽,“這是恩典,也是規矩。好生準備著,屆時自有宮中嬤嬤前來教導禮儀規矩,莫要失了教坊司的體麵。”
恩典?規矩?蕭鏡璃心中冷笑,這分明是晟王或貴妃的又一步棋!將她置於宮宴那般眾目睽睽之下,是想試探什麽?還是…要借機發難?
“是…奴遵命。”她壓下所有情緒,低聲應道。
秋紋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三日,蕭鏡璃活在一種極致的煎熬之中。宮中的老嬤嬤果然前來,板著臉教授了無數繁瑣苛刻的宮廷禮儀,從步履姿態到眼神角度,從叩拜順序到應答辭令,稍有差錯便是厲聲嗬斥甚至竹尺加身。蕭鏡璃咬牙忍耐,將一切做得無可挑剔,心中那根弦卻繃得越來越緊。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是宴席間的突然發難?是精心布置的陷阱?還是…更直接的毀滅?
期間,她曾試圖從小禾或其他人口中探聽一絲關於宮宴或貴妃的風聲,但所有人都諱莫如深,搖頭不知。教坊司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鐵幕籠罩,隔絕了所有可能的信息。
第三日黃昏,赴宴的時辰將至。蕭鏡璃換上宮中送來的、統一製式的淡粉宮裝,梳起規整的宮髻,戴上簡單的珠花,薄施脂粉。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姿態恭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決絕。
她將那隻晟王所賜的白玉香爐中剩餘的香餅盡數倒入香囊,藏於袖中。又將那枚磨尖的銀簪仔細簪入發間。
她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她已無路可退。
馬車在暮色中駛入皇城側門,厚重的宮牆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息,隻餘下車輪碾過青石板的單調回響,壓抑得令人窒息。
錦華宮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與殿外森嚴的守衛和冰冷的空氣形成鮮明對比。蕭鏡璃垂首跟在引路宮女身後,與其他幾位被選中的官妓一同,從側門悄無聲息地進入殿閣,被安置在屏風後側的琴案之處。
透過屏風的縫隙,她能隱約看到殿內觥籌交錯的景象。珠光寶氣,衣香鬢影,幾位身著華服的宗室女眷言笑晏晏,主位之上,端坐著一位雍容華貴、氣度非凡的宮裝美人,想必便是那位貴妃娘娘。她的下首不遠處,赫然坐著晟王李縉!他今日未著朝服,而是一身暗紫常服,神色慵懶,正與身旁一位老王妃低聲談笑,仿佛全然未注意到屏風後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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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鏡璃迅速收回目光,心髒緊縮。他果然在!
輪到她們奏樂時,蕭鏡璃屏息凝神,指尖落於箏弦之上,奏的是一首宮中常用的、喜慶祥和的《霓裳羽衣曲》。她將全部心神傾注於技法,每一個音符都精準流暢,不敢有絲毫差錯,更不敢流露半分個人情緒,完美地扮演著一個沒有靈魂的演奏工具。
一曲奏罷,席間傳來幾聲淡淡的稱讚。貴妃娘娘似乎心情頗佳,含笑頷首:“教坊司倒是調理得不錯。賞。”
立刻有宮女端上賞賜。
蕭鏡璃與眾女一同謝恩,垂首退回屏風之後,後背已是一層薄汗。
宴飲繼續,氣氛融洽。蕭鏡璃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些許,或許…隻是讓她來奏樂?是她多慮了?
就在此時,貴妃娘娘柔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本宮聽聞,教坊司近來有位姑娘,不僅琴技佳,還寫得一手好字,心思也巧,連王爺都稱讚不已。可是今日來了?”
屏風後的空氣瞬間凝固!所有官妓的目光都下意識地瞥向蕭鏡璃!
蕭鏡璃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衝上頭頂,又迅速凍結!來了!果然來了!
引路宮女立刻上前,低聲道:“璃娘,娘娘喚你。”
蕭鏡璃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整理了一下衣襟,垂首斂目,緩步從屏風後走出,來到殿中央,屈膝跪拜:“奴拜見貴妃娘娘,拜見王爺,拜見各位夫人。”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貴妃的聲音依舊帶笑,卻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審視。
蕭鏡璃依言抬頭,目光謙卑地落在貴妃裙擺的刺繡上,不敢直視。
“嗯,倒是個齊整孩子。”貴妃打量了她片刻,輕笑一聲,轉而看向身旁的晟王,“王爺好眼光。”
李縉唇角微勾,目光淡淡掃過蕭鏡璃,似笑非笑:“娘娘過獎。不過是些許微末之技,難得入眼罷了。”
“微末之技?”貴妃挑眉,似乎興致更濃,“本宮近日偶得一幅前朝古畫,隻可惜題跋處略有破損,字跡模糊難辨。聽聞你擅臨摹補缺,不若當場一試,也讓諸位夫人一同鑒賞品評,如何?”
立刻有太監抬上一張早已備好的小案,案上鋪著一幅看似古舊的畫卷,題跋處果然有部分字跡殘缺模糊,旁邊備好了筆墨紙硯。
殿內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蕭鏡璃身上!帶著好奇、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蕭鏡璃的心髒狂跳!這絕非簡單的考較!那畫是真是假?題跋原內容是什麽?讓她補寫什麽?這根本是一個精心布置的局!一旦下筆,無論對錯,都可能被冠上篡改古畫、欺君罔上的罪名!
她跪在原地,指尖冰涼,腦中飛速旋轉。
“怎麽?不敢?”貴妃的聲音依舊帶笑,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晟王端起茶杯,輕輕撥弄著茶沫,並未看她,仿佛置身事外。
蕭鏡璃深吸一口氣,叩首道:“娘娘恕罪。奴才疏學淺,於古畫鑒賞一道更是毫無所知。此畫珍貴,奴不敢以拙筆妄加塗抹,恐損古畫神韻,罪該萬死。”她將姿態放到最低,以“不敢”而非“不能”推拒,謹守本分。
貴妃似乎沒料到她會直接拒絕,笑容微淡。
殿內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就在這時,晟王忽然輕笑一聲,放下茶盞,開口道:“娘娘何必為難一個小小官妓。她所言不差,古畫修複需專業匠人,非其所長。不過…”
他話鋒一轉,目光終於落在蕭鏡璃身上,帶著一絲玩味:“既然娘娘有興致,不若讓她當場默寫一曲詩詞,或臨摹一段法帖,博諸位一笑,倒也無妨。”
貴妃臉色稍霽,笑道:“還是王爺想得周到。便依王爺所言。”
壓力再次回到蕭鏡璃身上。默寫詩詞?臨摹法帖?看似簡單,實則暗藏殺機。寫什麽?摹誰?是否會有忌諱?
她不敢猶豫太久,再次叩首:“奴遵命。”她起身,走到案前,略一沉吟,選擇了最穩妥的——臨摹一段她自幼熟記的、最中正平和的《蘭亭集序》開篇。筆法力求精準,毫無個性,如同印刷。
當她寫下第一個字時,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見了那幅古畫殘缺題跋邊緣,一個極其模糊、卻隱約可辨的落款印章痕跡——
她的心髒驟然停止!全身血液瞬間逆流!
那印章的紋樣…她死也不會認錯!那是…她父親鎮北侯蕭遠的私印!
這幅畫…是父親舊藏?!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貴妃讓她補全題跋…是巧合?還是…故意的?!
巨大的震驚和悲慟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她眼前一黑,手腕猛地一顫,一滴碩大的墨汁“啪”地一聲,狠狠砸落在雪白的宣紙上,迅速洇開一團刺眼的汙跡!
“哎呀!”席間有女眷發出低低的驚呼。
完了!
蕭鏡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猛地跪伏在地,聲音因極度恐懼而嘶啞變形:“奴…奴該死!奴手拙…汙了紙張…衝撞娘娘…求娘娘恕罪!”
殿內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帶著驚詫、鄙夷或幸災樂禍。
貴妃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麵沉如水。
晟王放下茶盞,發出清脆的“噠”的一聲。他緩緩轉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冰冷地落在蕭鏡璃顫抖的脊背上,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看來,是本王府上,疏於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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