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章 玉兒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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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如玉在挽秋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垂首跟著退出堂外。
    她抬眼,向前方那抹月白身影望去。
    “小叔叔留步。”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清晨的寧靜。
    孟淮止腳步一頓,緩緩轉身。晨光中,他眉目清冷,目光落在她微紅的眼眶上。
    阮如玉快步上前,在離他三步遠處停下,微微屈膝行禮:
    “方才多謝小叔叔出言相助。”
    她抬起頭,眼眶微紅,睫毛上還沾著未幹的淚珠,聲音輕柔卻清晰:
    “若不是小叔叔及時趕到,如玉今日怕是……”
    話未說完,她適時垂下眼簾,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姿態恭順而脆弱。
    孟淮止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語氣平淡:
    “不必謝我。不過是盡分內之事。”
    他的聲音依舊清冷,但阮如玉敏銳地捕捉到他語氣中一絲極細微的緩和。她心中微動,麵上卻越發顯得誠懇:
    “於小叔叔是分內之事,於如玉卻是雪中送炭。”
    她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幾分,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
    “隻是……今日因如玉之故,讓小叔叔與母親生了嫌隙,如玉實在過意不去。”
    孟淮止眸光微動,終於正眼看向她。
    “長嫂那邊,我自有分寸。”
    他淡淡道。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微微發顫的指尖,
    “回吧。”
    阮如玉心知見好就收的道理,再次屈膝:
    “是。那如玉告退。”
    轉身離去時,她的步伐略顯虛浮,卻在經過他身側的瞬間,袖中一方素帕“不經意”滑落,正落在他腳邊。
    果然,就在她即將轉過回廊時,身後傳來他清冷的聲音:
    “且慢。”
    阮如玉駐足回身,隻見孟淮止已拾起那方帕子,緩步上前。
    “你的東西。”
    他將帕子遞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
    “日後若有事,可去前院尋我的長隨竹生。”
    這話說得平淡,卻無疑是一道護身符。阮如玉雙手接過帕子,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掌心,一觸即分。
    “謝小叔叔。您……您真好。”
    她低頭,聲音輕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拂過。
    這聲帶著幾分依賴的輕語,讓孟淮止難得地怔了一瞬。
    而阮如玉已轉身離去,不曾回頭。
    直到轉過回廊,確認脫離了他的視線,她才輕輕展開掌心。
    那方素帕上,除了她熟悉的玉蘭繡樣,還多了一縷極淡的鬆墨香。
    挽秋低聲道:
    “娘子,二老爺他……”
    阮如玉將帕子小心收好,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精光:
    “不急,這才隻是開始。”
    喪事接連持續了幾日,漸漸在喧囂聲中結束了。
    夜色如墨,白日裏的香燭紙錢氣息尚未散盡,孟府沉浸在一片壓抑的寂靜之中,隻餘下靈前長明燈在風中寂寥搖曳。
    孟淮止處理完最後幾件繁瑣的喪儀文書,揉著酸脹的眉心,踏著月色往回走。
    連日來的悲慟與操勞令他身心俱疲,隻想盡快回房歇息。
    路經與後院相連的那片小竹林,夜風穿過竹葉,發出簌簌輕響。
    卻似乎夾雜著一絲細微的極壓抑的啜泣,斷斷續續,如同即將繃斷的絲弦,帶著一種勾人心魄的淒楚,精準地鑽入他的耳中。
    他腳步一頓,凝神細聽。
    那聲音極壓抑,仿佛被人死死捂著嘴,卻又控製不住泄出的悲鳴,正是從聽花閣那邊的方向傳來。
    孟淮止眉頭微蹙。
    阮如玉?
    這般深夜,她不在房中安歇,在此作甚?
    想起她近日強撐著守靈的脆弱模樣,他心中那點因責任而生的擔憂又浮了上來。
    略一遲疑,他轉身循著聲源走去。
    而此刻,竹林掩映後的廊下,阮如玉正倚著冰涼的廊柱,眼底一片清冷。
    她早已算準了孟淮止歸院的時辰,在這條必經之路,此般的嗚咽都是她精心拿捏的成果。
    她此刻故意將一杯冷酒灑在衣襟前,任那酒氣似有若無地彌漫開來。
    聽到那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立刻深吸一口氣,眼中瞬間逼出盈盈水光,身體軟軟地順著廊柱滑坐下去。
    阮如玉將頭深深埋入臂彎,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的啜泣聲比方才更加淒楚無助,仿佛承受著千鈞重壓,下一刻就要碎裂。
    孟淮止轉過竹叢,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阮如玉孤身一人蜷縮在冰冷的廊下,雲鬢散亂,素白的孝服襟口被酒液濡濕,緊貼著纖細的脖頸,身旁還滾落著一隻小巧的白玉酒杯。
    她哭得渾身發抖,那般脆弱,那般絕望,仿佛被全世界遺棄。
    他腳步頓住,語氣平靜無波:
    “你……為何深夜在此哭泣?”
    聽見腳步聲,阮如玉茫然抬起頭。
    燭光映照下,那雙平日清澈含情的杏眸此刻水光瀲灩,迷離得沒有焦點。
    她怔怔地望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竟緩緩綻開一種極致依賴的光彩,軟軟喚道:
    “夫君?”
    她怔怔地望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掙紮著想要站起,卻腳下虛軟,踉蹌著向前撲去——
    孟淮止後退半步,伸手虛扶她的手臂,避開了直接接觸。
    她卻順勢一把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帶著滾燙的觸感,不容拒絕地將發燙的臉頰偎依在他的手背上,吐息間帶著刻意熏染的酒氣。
    “夫君……是你嗎?”
    她喃喃著,聲音又軟又糯,帶著無盡的委屈和依賴。
    孟淮止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怔在原地。
    手上傳來的柔軟觸感、鼻息間縈繞的曖昧香氣、還有那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夫君”,像一道混亂而熾熱的浪。
    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將他錯認成已故的侄子。
    然而這失態僅僅持續了一瞬。
    他很快恢複如常,不容拒絕地掙脫了她的觸碰,語氣疏離而克製:
    “阮氏,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孟書行。”
    阮如玉卻像是聽不進任何話,掙紮著想站起來,卻渾身無力,軟軟地往後仰去。
    孟淮止無法,隻得又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卻見她仰起臉,眼神迷離地望著他,水光瀲灩的眸子裏倒映著燭光,也倒映出他微僵的身影。
    “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玉兒好怕啊夫君……這裏好黑,好冷……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