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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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禧堂裏的那股寒氣,似乎順著抄手遊廊,一路蔓延到了梨香院。
院裏的幾棵梨樹,枝幹光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幾隻伸向蒼天的枯手。
薛姨媽的房裏,同樣燒著地龍。
可那暖意,卻怎麽也透不進人的骨子裏。
她坐在炕上,手裏拿著賬本,那雙往日裏還算精明的眼睛,此刻卻是一片茫然。
賬本上的數字,像一個個張著嘴的窟窿,要將整個薛家吞噬進去。
皇商的身份,聽著風光。
可如今,宮裏的采辦一年比一年少,外麵的生意,也因著各路新貴的崛起,被擠兌得舉步維艱。
尤其是馮淵和忠順王勢力的擴張,那些依附於他們的新商號,如同雨後春筍,手段狠辣,毫不留情地搶奪著原有的市場。
薛家,這棵曾經枝繁葉茂的大樹,正在從根上一點點爛掉。
王夫人坐在她對麵的繡墩上,端著茶,輕輕吹著浮沫。
她今日過來,並非隻是單純的探望。
榮禧堂裏賈赦那番話,像一把錐子,紮醒了她。
指望賈家,指望寶玉,都已是鏡花水月。
“妹妹,你也別太憂心了。”
王夫人放下茶盞,聲音溫和,帶著一種慣有的悲憫。
“天無絕人之路。”
“生意上的事,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倒是有一樁事,或許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薛姨媽抬起頭,渾濁的眼裏透出一絲希冀。
“妹妹有什麽好法子?”
王夫人歎了口氣,目光轉向一旁侍立的薛寶釵。
“說到底,還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沒用,護不住孩子們。”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
“我聽說,你家裏還有一位堂親的姑娘,名喚寶琴的,今年也到了及笄之年?”
薛姨媽一愣,點了點頭。
“是,是我那叔叔的女兒,他父親死後,就他兄妹二人。模樣性情,都是極好的。”
王夫人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笑意。
“這就好。”
“姐姐你想,那赦大爺,將迎春嫁給了馮淵後,如今這般闊綽,你看見昨天那衣服緞子,手裏那些寶貝。咱們這樣的人家,若是能送個知書達理的女兒進去,哪怕隻是做個侍妾,將來枕邊風一吹,還怕沒有咱們薛家的好處?”
這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屋裏炸開。
薛姨媽的臉,瞬間白了。
讓薛家女兒去做妾?
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羞辱。
可現在……
她看著手邊的賬本,那一個個赤紅的虧空數字,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心。
羞辱和家族的存亡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一直安靜站在母親身後的薛寶釵,身體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僵硬。
她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緒。
可那藏在寬大袖袍裏的手,卻死死地攥著一方絲帕,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
王夫人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針,紮在她的心上。
讓她的堂妹,薛寶琴,去做妾。
用一個女孩子的終身,去換取家族的利益。
何其荒唐。
又何其……現實。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母親已經心動了。
那顆一向被富貴尊榮包裹著的心,在現實的寒風麵前,已經沒有了任何抵抗之力。
“這……這能行嗎?”
薛姨媽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既有屈辱,又有一絲無法抑製的渴望。
“那馮淵……能看上我們家的人?”
“怎麽不能?”王夫人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
“他府裏那兩個,不就是尤家那樣的出身?寶琴姑娘可是我們薛家的女兒,知書達理,品貌出眾,難道還比不上那兩個上不得台麵的?”
“再說了,男人嘛,哪有不愛美色的。隻要人送進去了,還怕沒有機會?”
屋子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薛寶釵能聽見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跳動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
敲擊著她的理智,她的驕傲。
那個男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他霸道,冷酷,充滿了令人畏懼的力量。
卻也……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她承認,她對他有過遐想。
在那些寂靜的深夜裏,她也曾想過,若能嫁與這樣的英雄,該是何等的風光。
可她想的是做他的正妻,是與他並肩而立的國公夫人。
而不是像一件貨物一樣,被家人打包送上他的床榻,做一個仰人鼻息的妾。
她薛寶釵,金陵薛家的嫡女,自幼飽讀詩書,胸中有丘壑,難道就隻配這樣一個結局?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母親那張既掙紮又充滿希冀的臉上。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
想說“母親,不可”,想說“我們薛家還沒到那一步”。
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能說什麽呢?
說她看不起那個位置,還是說……她嫉妒那個可能被送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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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
最終,她隻是重新垂下眼簾,將所有的波瀾都掩藏在那一片沉靜的陰影之下。
隻是那被絲帕包裹的手心,已經留下了一排深深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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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榮國府的愁雲慘淡不同,燕國府裏,卻是一派安逸。
尤老娘提著一個食盒,熟門熟路地穿過花園,來到女兒們居住的小院。
自從兩個女兒跟了馮淵,她的日子也跟著好過了起來。
吃穿用度,下人伺候,比從前在賈家時還要體麵幾分。
她心裏是感激馮淵的。
隻是有一樁事,總讓她心裏不踏實。
這都過去多久了,兩個女兒的肚子,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在這大宅門裏,女人要是沒個一兒半女傍身,那可是萬萬不行的。
“我的兒,快讓娘看看。”
一進屋,尤老娘就拉過尤二姐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瘦了,瘦了。”
她心疼地說道。
尤二姐隻是淺淺地笑著,給母親倒了茶。
尤三姐則斜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手裏把玩著一根玉簪,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招呼。
尤老娘也不在意她的態度,坐下後,便將那食盒打開。
裏麵不是什麽精美的吃食。
而是一疊用錦緞包裹著的小冊子。
她神神秘秘地將冊子塞到尤二姐手裏,又朝尤三姐那邊遞了個眼色。
“這是娘托人,從南邊弄來的好東西。”
“你們倆,沒事兒的時候,好好學學。”
尤二姐打開一看,臉“唰”地一下就紅透了。
正是所謂的春宮圖。
“娘!你……你這是幹什麽!”
尤二姐又羞又急,連忙想把冊子合上。
尤老娘一把按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一本正經地教訓道。
“你懂什麽!這可是學問!”
“你們跟了國公爺這麽久,肚子還沒動靜,定是伺候得不用心,沒抓住宅門裏,男人要是沒個一兒半女傍身,那可是萬萬不行的。
“把這些花樣學會了,把爺伺候舒坦了,他常來了,這孩子,不就有了嗎?”
尤二姐羞得頭都抬不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尤三姐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支起身子,探過頭來。
她伸手拿過一本冊子,大大方方地翻看著。
那雙風流的桃花眼,在那些露骨的圖畫上掃過,臉上非但沒有羞澀,反而帶著幾分研究的意味。
“嘖嘖。”
她翻了兩頁,忽然撇了撇嘴,將冊子隨手扔在了桌上。
“娘,你這東西,不行啊。”
尤三姐懶洋洋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屑。
“怎麽不行?”尤老娘不解地問。
尤三姐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點了點那圖上的小人,嘴角噙著一絲莫名的笑意。
那笑容,既有幾分過來人的嘲弄,又有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
“這些花樣……”
她拖長了聲音,目光在姐姐羞紅的臉上轉了一圈。
“遠不及咱們爺會的多呢。”
一句話,讓屋裏的空氣瞬間安靜。
尤二姐的臉,更是紅得能滴出血來。
尤老娘張著嘴,半天沒反應過來,隨即臉上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她又絮絮叨叨地囑咐了半天,無非是要她們姐妹同心,牢牢抓住國公爺的心,早日開枝散葉。
直到傍晚,尤老娘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屋裏,隻剩下姐妹二人。
尤二姐看著桌上那幾本攤開的冊子,臉上依舊熱得發燙。
她走過去,想把它們收起來。
手剛碰到冊子,卻被尤三姐按住了。
“姐姐,你臉紅什麽?”
尤三姐湊到她耳邊,吐氣如蘭。
“娘說得對,這可是學問。”
“咱們是該……好好學學。”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和一種讓尤二姐心頭發顫的暗示。
尤二姐猛地抽回手,不敢看她。
那些被強行壓在心底的,在山中別院裏那幾天的荒唐記憶,又一次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
就在這時。
院門外,傳來了一陣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
那聲音,不疾不徐,每一下,卻都像踩在她們的心尖上。
姐妹二人身子同時一僵,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無比溫順。
她們對視一眼,默契地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朝著門口,盈盈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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