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涼州

字數:7337   加入書籤

A+A-


    十一月。
    涼州的北風,像淬了毒的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
    城頭上的“吳”字大旗,早已被風沙撕扯得破爛不堪,有氣無力地耷拉著。
    帥府之內,一盆炭火燒得半死不活。
    主座上,須發皆白的涼州老帥宗懷義,正用手按著額頭,閉目不語。
    他臉上的皺紋,像被犁鏵深深刻進幹涸的土地,寫滿了疲憊與無奈。
    下首的副座,史鼎腰杆挺得筆直,但一身甲胄上的累累傷痕,和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暴露了他早已是強弩之末。
    而在他對麵,曾經的經略使牛繼宗,則像一灘爛泥,癱在椅子裏。
    他肥得變了樣,眼窩浮腫,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經被抽走了。
    自打從肅州逃回,他就成了這副模樣。
    “報!”
    一名傳令兵踉踉蹌蹌地衝了進來,聲音裏帶著哭腔。
    “老帥!狄人又……又在北門外叫陣了!”
    宗懷義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球裏,看不到一絲波瀾。
    “又來了嗎。”
    他喃喃道,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
    “這個月,第幾次了?”
    無人回答。
    因為已經數不清了。
    肅州城破之後,西狄聯軍的兵鋒,直指涼州。
    這兩個多月,他們就像一群嗜血的餓狼,日複一日地撲上來撕咬。
    今天攻東門,明天打西門。
    從不力戰,隻是不斷地消耗,襲擾,用小股騎兵射殺守城的士兵,然後呼嘯而去。
    城裏的兵,越打越少。
    人心,也越打越冷。
    “老帥,不能再這麽坐以待斃了!”
    史鼎猛地站起身,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西狄人如此反複,正是要磨掉我軍的士氣!若再不出城一戰,軍心就徹底散了!”
    宗懷義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邊那個失魂落魄的牛繼宗,最後,目光落在了堂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出城?”
    老帥的聲音裏,透著一股徹骨的悲涼。
    “史侯,你看看我們,還拿什麽出城去戰?”
    “城中能戰之兵,不足萬,人人帶傷,個個疲敝。而城外,是數萬如狼似虎的西狄精銳。”
    “這一仗,怎麽打?”
    史鼎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
    怎麽打。
    這根本就是一場沒有希望的戰爭。
    就在這時。
    一陣低沉而雄渾的號角聲,忽然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嗚——
    那號角聲,穿透了凜冽的寒風,壓過了城外西狄人的叫囂,清晰地傳進了帥府之內。
    宗懷義猛地一顫,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瞬間迸發出一道駭人的精光。
    他霍然起身,一把推開椅子,快步衝出大堂。
    史鼎與牛繼宗也愣住了。
    這不是西狄人的號角。
    這是大吳的軍號!
    是神京京營的號角聲!
    三人衝上東城樓,向著那邊遠眺。
    隻見地平線的盡頭,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線。
    那條線,在迅速變寬,變厚,像一片移動的烏雲,正朝著涼州城的方向,滾滾而來。
    最前方,是數不清的黑色旌旗。
    旗幟上,一個鬥大的“馮”字,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一隻展開雙翼的黑色雄鷹。
    玄甲,黑旗,長槍如林。
    一支沉默的鋼鐵洪流,正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氣勢,壓向這片絕望的土地。
    沒有喧嘩,沒有呐喊。
    隻有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和甲葉碰撞的鏗鏘之音,匯聚成一曲死亡的戰歌。
    城外那些正在叫罵挑釁的西狄遊騎兵,最先發現了這支大軍。
    他們臉上的囂張與戲謔,瞬間被驚恐所取代。
    他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那黑色洪流的先鋒,像碾碎幾隻螞蟻一樣,輕易吞沒。
    城牆上,原本麻木的守軍,全都呆住了。
    他們看著那片熟悉的黑色,看著那麵代表著不敗神話的“馮”字大旗
    那是群超人。
    許多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然後。
    不知是誰,第一個扔掉了手裏的兵器,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援軍……是援軍!”
    “馮帥!是馮帥來了!”
    壓抑了數月的絕望,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哭聲,迅速在城牆上傳染開來。
    宗懷義老淚縱橫,他扶著望樓的欄杆,嘴唇哆嗦著,一遍遍地念叨。
    “來了……終於來了……”
    史鼎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他看著那支軍容鼎盛、殺氣衝霄的大軍,再回頭看看自己身後這群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殘兵,一股巨大的羞愧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髒。
    而牛繼宗,在看到那麵“馮”字大旗的瞬間,整個人就像被抽幹了力氣,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他的臉上,血色盡褪。
    ……
    涼州城門,大開。
    宗懷義率領城中所有文武官員,在城門下列隊等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寒風吹拂著他們身上破舊的官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與敬畏交織的複雜神情。
    牛繼宗與史鼎,站在隊伍的末尾。
    牛繼宗低著頭,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根本不敢抬頭。
    史鼎則死死咬著牙,強迫自己站直身體,可那張漲得通紅的臉,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煎熬。
    馬蹄聲,由遠及近。
    馮淵一身玄色重甲,端坐於一匹通體烏黑的戰馬之上,緩緩行至城門前。
    他沒有下馬。
    他隻是居高臨下地,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掃視著麵前這群人。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末將涼州總兵宗懷義,叩見大帥!”
    宗懷義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身後,所有文武官員,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叩見大帥!”
    宗懷義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身後,所有文武官員,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叩見大帥!”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在空曠的城門前回蕩。
    馮淵的目光,越過最前方的宗懷義,落在了隊伍最後方的那兩個人身上。
    他什麽也沒說。
    可牛繼宗的身體,卻抖得更厲害了,額頭上滲出豆大的冷汗。
    史鼎則猛地挺起胸膛,迎上了馮淵的視線,眼神裏,是坦然赴死的決絕。
    “進城。”
    馮淵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眾人,徑直一夾馬腹,策馬入城。
    身後的黑色洪流,隨之開進。
    宗懷義等人連忙起身,快步跟在後麵。
    “老帥,大帥一路勞頓,是否先去驛館安歇,末將已備下薄宴,為大帥和眾將士接風洗塵……”
    宗懷衣跟在馮淵馬側,小心翼翼地說道。
    馮淵沒有回頭。
    “不必。”
    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直接去帥府。”
    宗懷義心頭一凜,不敢再多言。
    帥府,議事大堂。
    馮淵毫不客氣地走上主位,解下身上的披風,扔在一旁,直接坐了下去。
    那張原本屬於宗懷義的虎皮大椅,仿佛天生就是為他準備的。
    宗懷義和涼州眾將,分列兩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兵冊,糧冊,城防圖。”
    馮淵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
    “一刻鍾之內,我要看到所有的東西。”
    宗懷義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將所有卷宗文書全部搬了上來。
    馮淵拿起一份兵冊,快速翻閱著。
    大堂之內,隻剩下紙張翻動的“嘩嘩”聲,和眾人緊張的呼吸聲。
    牛繼宗和史鼎,像兩個等待審判的囚犯,被帶到了堂下。
    終於,馮淵放下了手裏的兵冊。
    他抬起頭,目光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牛繼宗。
    “牛繼宗。”
    牛繼宗渾身一顫,猛地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
    “末將……末將有罪!末將無能,致使肅州失陷,請大帥……請大帥治罪!”
    馮淵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的罪,稍後再算。”
    他轉頭看向史鼎。
    “史鼎。”
    史鼎沒有跪,他隻是對著馮淵,深深地躬下身子。
    “肅州之敗,史鼎亦有重責,甘願領受任何軍法。”
    馮淵看著他,沉默了片刻。
    “傳我令。”
    他的聲音,驟然轉冷。
    “即刻起,剝奪牛繼宗之職,所有兵權,暫由我看管,聽候發落。”
    “原涼州守軍,即刻打散,與我麾下神機營、彪蟲營重新混編,各部將官,由我另行指派。”
    “宗懷義老將軍,總督全城糧草軍械調度,確保後勤無虞。”
    一道道命令,從他口中發出,幹脆,利落,不帶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
    在場的所有將官,全都聽得心驚肉跳。
    這是徹底的奪權。
    這位新任大帥,在踏入涼州城的第一天,就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將整個涼州的軍權,牢牢握在了自己手裏。
    喜歡紅樓:逢冤?不,我是惡魔請大家收藏:()紅樓:逢冤?不,我是惡魔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