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發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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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籠罩著頂層公寓。與往常不同的是,書房那扇通常緊閉的門,今夜敞開著,流瀉出比客廳更明亮的、帶著工作意味的冷白色燈光。
林未晞站在書房門口,有些躊躇。這裏是沈清許明令禁止她踏入的領地之一。她深吸了一口氣,指尖在門框上輕輕敲了敲。
“進來。”沈清許的聲音從裏麵傳來,依舊沒什麽溫度,但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林未晞邁步走入。書房比她想象的更大,一整麵牆都是頂天立地的書櫃,裏麵塞滿了精裝的經濟、哲學和外文書籍,排列得一絲不苟,像等待檢閱的士兵。另一側則是一張巨大的黑胡桃木辦公桌,上麵並排擺放著好幾台顯示器,各種文件堆疊有序,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還亮著,上麵是複雜的圖表。空氣裏彌漫著更濃鬱的咖啡香和紙張、皮革混合的沉靜氣息。
沈清許就坐在辦公桌後,她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著一件真絲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膚色冷白的小臂。她揉了揉眉心,抬眼看林未晞。
“明天下午,陪我出席一個科技發布會。”她開門見山,語氣是不容商榷的陳述句,“需要你以女伴的身份。”
林未晞的心猛地一跳。公開場合?以女伴身份?這意味著她們的“關係”將要第一次暴露在聚光燈下。
不等她消化這個消息,沈清許已經從桌上拿起一遝打印好的資料,遞到她麵前。
“這些,今晚看完。”她的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冷靜和效率,“裏麵有發布會的流程、核心產品的技術參數、可能會到場的重要人物背景和關係圖,以及你需要記住的、關於我們‘相識過程’的統一口徑。”
林未晞接過那遝沉甸甸的紙張,粗略一翻,隻覺得頭皮發麻。各種拗口的科技名詞,複雜的商業關係網絡,還有那些需要她精準記憶的、如同劇本般的“戀愛細節”……
“我不懂這些……”她下意識地喃喃,感到一陣恐慌。她隻是一個畫畫的,哪裏懂得這些高深的商業世界規則?
“不需要你懂技術原理。”沈清許打斷她,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她麵前。她身上那股冷冽的氣息瞬間逼近,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你隻需要記住關鍵信息,在必要的時候,微笑,點頭,挽住我的手臂。”
她靠得很近,近到林未晞能看清她襯衫領口精致的鎖邊,能聞到她身上除了咖啡之外,那一點點幹淨的、屬於她本身的冷香。沈清許的目光落在林未晞微微敞開的衣領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後,她做出了一個讓林未晞渾身僵住的舉動——她伸出手,指尖微涼,輕輕地將林未晞那有些歪斜的襯衫領口整理好,撫平那並不存在的褶皺。動作很快,一觸即分,自然得仿佛隻是順手,但那冰涼的觸感卻像烙印一樣留在了林未晞的皮膚上。
“儀態很重要。”沈清許收回手,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剛才那個略顯親密的動作從未發生,“明天會有人來給你做造型。現在,坐下。”
她指著辦公桌旁一張看起來同樣價值不菲的真皮客椅。林未晞依言坐下,感覺自己像個小學生。沈清許則拖過另一張椅子,坐在她側前方,開始以一種近乎苛刻的嚴謹,為她梳理那些複雜的資料。
“這位是王總,我們最重要的合作夥伴,他的夫人喜歡收藏當代藝術,你可以從這個角度切入……”
“如果遇到李記者,他可能會問一些尖銳的問題,標準答案在第三頁,記住,不要自由發揮。”
“關於我們如何相識,統一說法是,在一次慈善畫展上……”
沈清許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裏清晰地回響,條分縷析,邏輯嚴密。林未晞努力地聽著,記著,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滑動,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比她通宵趕稿還要累。
偶爾,當她記錯某個細節,或者對某個關係表現出困惑時,沈清許會微微蹙眉,但那晚在酒吧門口出現過的一絲極淡的耐心,似乎又隱約浮現。她會放慢語速,換一種方式再解釋一遍。
時間在緊張的臨陣磨槍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城市燈火漸次熄滅,隻剩下書房這一隅還亮著燈,一個教得冷靜,一個學得認真。
林未晞偷偷抬眼,看著沈清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專注和清晰的側臉輪廓,那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這個女人,仿佛天生就是為了掌控和秩序而生。而她,正被強行拉入她的軌道,學習著在她世界裏生存的法則。
這堂臨時抱佛腳的“禮儀課”,不僅僅是知識的灌輸,更像是一場無聲的馴化。林未晞在努力記住那些冰冷條款的同時,也清晰地感受到,她們之間那道無形的、名為“契約”的鴻溝,正在以另一種方式,被加深和確認。
發布會設在城市地標建築頂層的宴會廳。當沈清許那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賓利穩穩停靠在紅毯盡頭時,早已守候多時的媒體記者如同嗅到花香的蜂群,瞬間躁動起來。鎂光燈如同驟然爆發的白晝,劈裏啪啦地閃爍,幾乎要吞噬掉一切自然的光線。
車門由侍者恭敬地打開。
沈清許率先下車。她今日穿著一身量身定製的白色西裝,剪裁利落,線條流暢,襯得她身形愈發挺拔清雋。她沒有係領帶,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一顆紐扣,少了幾分刻板的商業氣息,卻多了幾分不容靠近的疏離與傲然。她站在車邊,並未立刻離開,而是微微側身,向車內伸出了手。一隻纖細、帶著些許遲疑的手,輕輕搭在了她戴著腕表的、骨節分明的手上。
緊接著,林未晞躬身從車內出來。當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鎂光燈下時,周遭似乎有瞬間的寂靜。造型師為她挑選了一條淺藍色的及膝長裙,款式簡潔大方,麵料卻極具垂墜感,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的長發被優雅地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臉上化了得體的淡妝,將她原本就精致的五官襯托得更加出眾。那雙總是帶著些許不安和倔強的眼眸,此刻在妝容下,顯得清澈而沉靜。
她站在沈清許身邊,淺藍與純白,一個柔和,一個冷冽,卻奇異地構成了一幅和諧的畫麵。
林未晞從未經曆過這樣的陣仗。那密集的閃光燈刺得她眼睛發疼,喧囂的人聲和快門聲如同潮水般湧來,讓她一陣眩暈,下意識地就想後退。搭在沈清許手上的指尖,不受控製地微微蜷縮,沁出一點冰涼的濕意。
就在她心跳失序,幾乎要露怯的瞬間——沈清許的手臂不動聲色地微微用力,將她原本虛搭著的手,更緊地、更實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那力道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支撐感。同時,她向前半步,以一種近乎庇護的姿態,將林未晞半擋在自己身側,為她阻隔了部分過於直接的鏡頭和目光。
“別怕,跟著我。”一句極低、極快的耳語,帶著溫熱的氣息,拂過林未晞的耳廓。那聲音依舊沒什麽明顯的情緒,卻像一根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她慌亂的心神。
林未晞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背脊,抬起了頭。她感受到沈清許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手套傳來,那溫度並不熾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安心的力量。
沈清許沒有再看她,隻是牢牢握著她的手,麵容平靜地迎著閃爍的燈光,邁步踏上紅毯。她的步伐從容不迫,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林未晞被她牽引著,努力維持著臉上得體的微笑,一步一步,走進那片光怪陸離的名利場。
進入內場,氣氛稍緩,但依舊觥籌交錯,衣香鬢影。許多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在她們身上,帶著好奇、審視、探究,或許還有不屑。
沈清許似乎渾然不覺,她徑直帶著林未晞走向幾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女。
“王總,李董。”沈清許開口,聲音清越,帶著恰到好處的熟稔。
那幾位顯然都是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清許身邊,這個陌生而美麗的年輕女子身上。
沈清許側過身,將林未晞稍稍帶到身前一點點,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引薦的意味。她的目光掃過幾位合作夥伴,最後落在林未晞臉上,那眼神依舊深邃,卻在看向她的瞬間,似乎有某種極其細微的東西,不易察覺地軟化了一絲絲。
然後,她開口,聲音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這位是林未晞,我的夫人。”
“夫人”。不是女伴,不是女朋友,而是……夫人。這個稱呼,帶著一種鄭重的、法律意義上的認可和宣告,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幾位見多識廣的商業巨擘眼中,也激起了一絲訝異的漣漪。
林未晞的心髒,因這兩個字,猛地、劇烈地跳動起來,撞擊著胸腔,發出擂鼓般的聲響。她甚至能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幾不可察地又收緊了一分,仿佛在無聲地強調這個身份的真實性。
她按照之前排練好的,微微頷首,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羞澀的微笑,聲音輕柔:“王總好,李董好。”
那一刻,她不再是躲在酒吧屋簷下避雨的可憐蟲,不再是蜷縮在冰冷客房裏的局外人。她是被沈清許親口承認的,“沈夫人”。
即使明知這隻是一場戲,即使明知那聲“夫人”背後是冰冷的契約,但在那一刻,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在沈清許那隻有她能感受到的、細微卻堅定的支撐下,一種奇異的感覺,還是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像是冰封的河麵下,有暖流悄然湧動。而這股暖流,正來自於身邊這個,看似最冰冷的源頭。
發布會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沈清許在台上闡述著新產品的理念,冷靜、自信、邏輯嚴密,掌控著全場的節奏。她站在聚光燈下,如同一位運籌帷幄的女王,與台下那個需要她引導的林未晞判若兩人。
林未晞坐在前排預留的座位上,努力維持著端莊的坐姿,手心卻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她能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穿透黑暗,黏在她的背後,帶著審視、好奇,以及不易察覺的衡量。她就像一件被突然擺上展台的、與沈清許捆綁銷售的附屬品,每一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
終於到了媒體自由提問環節。起初的問題都圍繞著產品、技術和市場前景,沈清許對答如流,遊刃有餘。
然而,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一位戴著黑框眼鏡、麵相略顯刻薄的男記者搶到了話筒,他沒有看向台上的沈清許,反而將目光直接鎖定了台下的林未晞。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宴會廳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所謂的“職業尖銳”:
“林未晞小姐,您好。據我們所知,您並非出身名門,與沈總相識的時間也似乎非常短暫。關於您與沈總的婚姻,外界有很多猜測,其中不乏一些……不太友好的聲音。請問您如何看待外界關於您‘憑借某些特殊手段上位’的評價?您認為您與沈總之間,除了感情之外,是否存在某種……交易?”
問題如同淬了毒的冰錐,又快又狠,直刺要害!一瞬間,整個宴會廳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台上的,台下的,明處的,暗處的,如同探照燈般,“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林未晞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吸都變得清晰可聞。那些之前還隻是隱晦的打量,此刻變成了赤裸裸的審判和等待看好戲的玩味。
林未晞的臉頰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變得慘白。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那些被她努力壓抑的、關於出身和契約的羞恥感,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幾乎要將她淹沒。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微微打顫的聲音。
完了。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昨晚死記硬背的那些標準答案,此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她像個溺水的人,徒勞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恐慌和屈辱讓她幾乎想要立刻逃離這個地方。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無形的壓力擊垮的瞬間——她放在膝蓋上的、冰涼的手,忽然被一隻溫熱幹燥的手掌覆蓋住了。是沈清許。不知何時,她已經從台上走了下來,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她的身邊。沈清許沒有看那些記者,也沒有看台下任何一個人,她的目光,沉靜而穩定地,落在林未晞蒼白失措的臉上。
那隻覆蓋在她手背上的手,溫暖,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和支撐。沈清許甚至沒有用力握緊,隻是那樣輕輕覆蓋著,卻仿佛將一股沉靜的力量,透過皮膚,傳遞到了林未晞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緊接著,林未晞感覺到沈清許的手臂,自然地、帶著一種宣告主權般的意味,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那動作並不親密,卻充滿了保護欲。沈清許的身體微微側傾,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將林未晞護在其中的姿態。
林未晞甚至能聞到沈清許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香氣,此刻這香氣不再讓人覺得疏離,反而像一道屏障,將她與外界那些惡意的目光和提問隔絕開來。
她抬起頭,撞進沈清許深邃的眼眸裏。那雙眼睛裏,沒有驚慌,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沉靜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深海。而在那深海的最深處,林未晞清晰地看到了一簇極其微小的、跳動的火焰——那是信任,是鼓勵,更是無聲的命令:你可以。
就是這一眼,這一觸碰,這無聲的三個字,像一道光,劈開了林未晞腦海中的混沌和黑暗。
恐慌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勇氣,從她被緊握的手背,從她被攬住的肩膀,從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源源不斷地湧入她的身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原本蜷縮的手指緩緩鬆開,然後,她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舉動——她抬起另一隻沒有被覆蓋的手,極其輕微地、卻帶著明確安撫意味地,在沈清許攬住她肩膀的手背上,輕輕按了一下。仿佛在說:別擔心,交給我。然後,她轉過頭,迎向了那位記者,以及全場所有等待著她出醜或崩潰的目光。
在滿場寂靜與無數道目光的聚焦下,林未晞輕輕吸了一口氣,那動作細微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她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微微側過頭,目光與身旁的沈清許短暫交匯。
沈清許深邃的眼底,那片沉靜的深海之下,鼓勵與信任的微光依舊穩定。她攬著林未晞肩膀的手臂沒有鬆動分毫,仿佛一座最堅實的靠山。
這一刻的無聲交流,比任何語言都更有力量。
林未晞轉回頭,麵向那位咄咄逼人的記者,臉上非但沒有被冒犯的惱怒,反而綻開了一個極其得體的、甚至帶著幾分理解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撥開烏雲的月光,清澈而柔和,瞬間衝淡了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
“感謝這位先生的提問。”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會場,音色清亮,語調平穩,帶著一種不卑不亢的從容,“首先,關於我的出身,我並不認為這應該成為被評判一個人價值的標準。”
她微微停頓,目光掃過全場,仿佛在與每一個人對話:“我認為,評價一個人,更應該看她的為人和她所能創造的價值。就像沈總今天發布的產品,它的價值在於其卓越的性能和能夠為生活帶來的改變,而非其出自哪位名門工程師之手,您說對嗎?”
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產品本身,既回應了質疑,又不著痕跡地恭維了沈清許的事業,引得台下不少注重實幹的企業家微微頷首。
“至於我和清許……”林未晞的語氣在這裏變得輕柔了些,她再次側頭,望向沈清許,眼神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混雜著羞澀與深情的暖意,那演技逼真得連她自己都有一瞬間的恍惚,“感情是兩個人之間最私密、也最珍貴的事情。”
她重新看向記者,笑容裏多了一絲俏皮的狡黠,仿佛在分享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秘密:“就像沈總研發的這款最新AI技術的核心代碼,我想,那也是商業機密,不方便在這裏公之於眾吧?”
“噗嗤”台下不知誰先忍不住笑出了聲,隨即引來一陣壓抑著的、善意的低笑和更加熱烈的掌聲!這個比喻實在是太精妙了!既化解了問題的尖銳,捍衛了隱私,又再次緊扣發布會主題,將私人感情升華到與核心技術同等重要的高度,顯得既真誠又聰明。那份不卑不亢的氣度和急智,完全超出了所有人對一個“憑手段上位”花瓶的想象。
那位提問的記者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在滿場顯然更傾向於林未晞的氛圍中,訕訕地坐下了,再也說不出話來。危機解除。而且是以一種如此漂亮、如此碾壓的方式。
林未晞感覺到,沈清許攬住她肩膀的手,幾不可察地輕輕收緊了一下。那力道轉瞬即逝,卻像是一個無聲的、極高的讚許。她甚至能感覺到,沈清許貼近她身側的身體,那原本總是緊繃的線條,似乎在這一刻,微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絲。
沈清許低下頭,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在她耳邊極輕、極快地低語了一句,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很好。”隻有兩個字,卻像帶著電流,瞬間竄過林未晞的四肢百骸,讓她的心尖都跟著顫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成就感、喜悅和被認可的暖流,洶湧地衝刷著她剛才因緊張而冰涼的軀體。
她做到了。不僅僅是為了應付場麵,更是真正地,憑借自己的力量,守護了某種東西——也許是她們之間那脆弱的契約關係,也許是她自己那點搖搖欲墜的尊嚴。
沈清許重新直起身,麵對著媒體和嘉賓,她的臉上依舊沒什麽過多的表情,但那雙總是冰封般的眼眸,此刻看向林未晞時,深處仿佛有冰雪初融的痕跡,帶著一種全新的、深刻的審視與……一絲難以捕捉的欣賞。
她抬起手,極其自然地幫林未晞將一縷因剛才緊張微微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後。指尖不經意擦過林未晞敏感的耳廓,帶來一陣微麻的戰栗。這個動作,親密、自然,充滿了維護的意味,被無數鏡頭精準捕捉。
它無聲地向全世界宣告:這位林未晞小姐,不僅是他沈清許法律上的“夫人”,更是他此刻,願意在聚光燈下溫柔以待、並為之感到驕傲的人。完美的反擊,不僅僅在於犀利的言辭,更在於這反擊之後,勝利者之間,那無聲卻足以改變某些東西的默契與靠近。
黑色的賓利平穩地滑入夜晚的車流,將發布會現場的喧囂與刺目的鎂光燈徹底隔絕在外。車內空間寬敞而靜謐,高級隔音材料將城市的嘈雜過濾成模糊的背景音,隻有引擎低沉平穩的嗡鳴,如同催眠曲般在空氣中振動。
柔和的氛圍燈帶在車頂和腳畔亮起,灑下昏黃而私密的光暈。空氣中,殘留著沈清許身上那縷冷冽的香氣,此刻與車內高級皮革固有的淡淡氣味混合,形成一種令人心神安定的、獨屬於這個封閉空間的氣息。
林未晞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在車門關上的瞬間,終於得以鬆懈。她幾乎是脫力地靠進柔軟的真皮座椅裏,感覺後背的禮服已經被冷汗微微浸濕。剛才在發布會上強裝出來的鎮定和從容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後餘生般的疲憊,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小的雀躍。
她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沈清許。
沈清許似乎也卸下了在公眾麵前的那層絕對掌控的外殼,微微向後靠著椅背,閉著眼睛,長睫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側臉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不那麽冷硬,反而透出一種淡淡的倦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修長,放鬆地微微蜷曲。
車內一片沉默。但這沉默,與公寓裏那種冰冷的、帶有排斥感的寂靜截然不同。這是一種……仿佛共同經曆過一場小型戰役後,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帶著微妙餘韻的安靜。
林未晞的心跳漸漸平複,但另一種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情緒開始滋生。她回想著沈清許在台上沉穩的身影,回想她走下台攬住自己肩膀時那堅定的力量,回想她為自己別起碎發時那冰涼的指尖觸感……還有,那句落在耳邊的、極輕的“很好”。
這兩個字,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留下揮之不去的癢意。她以為沈清許睡著了,或者根本不屑於再對剛才的事情做任何評價。畢竟,危機已經解除,她的“工具人”作用也已經圓滿完成。
就在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禮服裙擺上的細微褶皺時——沈清許的聲音忽然在靜謐的車廂內響起,打破了這片沉默。她的聲音比平時更低啞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弛,依舊沒什麽明顯的情緒起伏,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反應很快。”
林未晞猛地抬起頭,撞上沈清許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眼眸。那雙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浸在夜色中的寒星,少了幾分平日的銳利,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深沉。她並沒有看著林未晞,目光似乎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隻是隨口做出的一句客觀評價。
可就是這樣一句簡短的、看似隨意的認可,卻讓林未晞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瞬間掀起了洶湧的波瀾!一股巨大的、混雜著欣喜、激動和被認可的暖流,猛地衝上她的頭頂,讓她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燙。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根都在微微發熱。這比任何昂貴的禮物、任何物質的補償,都更讓她感到難以言喻的滿足。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比如“謝謝”,或者“我隻是急中生智”,但最終,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口,隻化作一個微微揚起的嘴角,和一雙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眸。
她沒有說話,隻是悄悄地、極其輕微地,將自己放在座椅上的手,向沈清許那邊挪動了一點點,小指幾乎要觸碰到對方放在膝蓋上的手。
而沈清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動作。她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隻是重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那句話真的隻是隨口一說。
但林未晞卻敏銳地捕捉到,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沈清許那總是緊抿的、線條冷硬的唇瓣,似乎幾不可察地、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幾乎不存在的弧度。卻像一道微光,驟然照亮了林未晞心中那片因契約而冰封的角落。
車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飛速向後掠去,化作一條條斑斕的彩帶。車內,靜謐依舊,但某種東西,已經在這無聲的讚許和那幾乎不存在的微笑中,悄然發生了改變。冰層之下,暖流暗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