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舌尖上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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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後的皇城,褪去了春日的料峭,多了幾分燥熱。
卻也因街巷裏飄散開的各色香氣,添了無限生機。
自鐵路網漸次鋪開,戶籍枷鎖被朱雄英打破後,南來北往的商販如溪流匯入江海,帶著家鄉的手藝紮根皇城。
如今走在朱雀大街、崇文門一帶,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吆喝,鼻尖縈繞著甜、鹹、鮮、辣的交織,那股子鮮活勁兒,是往年皇城從未有過的。
江南來的王二,原是蘇州府的小貨郎,靠著一手蟹黃湯包的手藝在平江路小有名氣。
聽聞皇城商機遍地,他揣著積攢的五十兩銀子,帶著妻子和一雙兒女,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趕來。
他的攤位選在東華門附近的一條小巷口,每日天不亮就起身。
將前一晚挑揀好的活蟹蒸熟,小心翼翼地剔出蟹黃蟹肉,再拌上豬五花肉餡,加蔥薑料酒調味,最後用發得鬆軟的麵皮包裹,捏出十八道褶子。
待辰時一到,蒸籠掀開,白霧裹挾著鮮美的香氣直衝雲霄,路過的行人哪經得住這般誘惑?
“客官,剛出鍋的蟹黃湯包,一兩銀子六個,咬開小心燙嘴!”王二的吆喝帶著江南口音的軟糯,不一會兒攤位前就排起了長隊。
斜對過的劉三,則是從四川夔州府來的漢子,性子潑辣,手藝也潑辣。
他賣的麻辣燙,湯頭是用骨湯、豆瓣醬、八角桂皮等二十多味香料熬煮的。
咕嘟咕嘟在大鐵鍋裏翻滾,葷素串兒往裏麵一涮,撈出來裹滿蒜泥香油,一口下去又麻又辣,吃得人額頭冒汗卻直呼過癮。
劉三的攤位前總是圍著一群年輕子弟,有勳貴家的小廝,也有學堂裏的書生,甚至還有些大膽的閨閣女子,讓丫鬟提著食盒來買。
陝西來的趙四則更實在,推著一輛木車賣肉夾饃。
他的臘汁肉要提前一天用老湯燉煮,肥瘦相間的豬肉燉得酥爛。
用刀一切便簌簌掉渣,再夾進剛出爐的白吉饃裏,饃皮酥脆,肉汁浸潤饃芯,一口下去滿是鹹香。
趙四話不多,卻憑著實在的分量,引得不少腳夫、力役專程繞路來買。
除了這幾家,巷子裏還有賣杭州西湖藕粉的張阿婆,賣廣東雲吞麵的陳掌櫃,賣山東煎餅的李大叔……
各色小吃齊聚,讓皇城百姓大開眼界。
以前皇城的吃食雖精致,卻多是北方的麵食、糕點,哪見過這般豐富的口味?
就連宮中的嬪妃,都時常讓太監出宮采買,一時間“逛巷吃小吃”成了皇城最時興的消遣。
王二的生意最好時,一天能賣出三百多個湯包,賺的銀子比在蘇州府一個月還多。
他看著錢袋一天天鼓起來,心裏盤算著再攢些錢,就在皇城租個正經的鋪麵,讓妻兒過上安穩日子。
劉三也打算把老家的弟弟接來,再開一個攤位。
趙四則想著年底帶些皇城的綢緞、茶葉回陝西,給家裏的老娘盡盡孝。
彼時的他們,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住在東華門小巷深處的李大媽,今年五十六歲,丈夫早逝。
唯一的兒子在錦衣衛當差,平日裏就帶著四歲的孫子過活。
她家的院子,正好挨著王二的湯包攤位。
起初,李大媽也覺得王二的湯包香氣好聞,偶爾還會買兩個給孫子解饞。
可日子一久,她就受不了了。
王二為了趕早市,每天三更天就起床剁餡,“咚咚咚”的剁肉聲、“嘩嘩”的洗蟹聲,像錘子一樣敲在李大媽的心上。
她的孫子年紀小,睡眠淺,每次都被吵醒,哭鬧著不肯再睡。
李大媽好言好語跟王二商量:“王掌櫃,能不能晚些再剁餡?孩子實在經不起折騰。”
王二卻一臉為難:“大媽,不是我不肯,這蟹黃湯包就得現做現賣才新鮮,晚了就趕不上早市的客流了,我一家老小還等著吃飯呢。”
李大媽沒法子,隻能每天夜裏把孫子抱在懷裏,捂著他的耳朵,可那聲音還是鑽縫兒似的往裏飄。
更讓她糟心的是,王二的攤位就在巷子口,每天來買湯包的人絡繹不絕。
有的人吃完隨手就把湯包的油紙、蟹殼扔在地上,刮風的時候,垃圾甚至會吹進她家院子。
李大媽每天都要花半個時辰打掃院子,掃出來的垃圾能裝小半筐。
這邊李大媽被王二的攤位折騰得夠嗆,那邊住在崇文門附近的張秀才,正為劉三的麻辣燙犯愁。
張秀才明年要參加科舉,每日裏閉門苦讀,就盼著能有個安靜的環境。
可劉三的麻辣燙攤位就在他家隔壁,那股子濃烈的牛油辣味,順著窗戶縫往屋裏鑽,嗆得他根本沒法靜下心來讀書。
更要命的是,劉三為了招攬生意,特意買了一麵銅鑼,時不時“哐哐”敲兩下。
喊著:“麻辣燙,又麻又辣,不好吃不要錢!”
那銅鑼聲震得張秀才頭暈腦脹,手裏的筆都握不穩。
張秀才去找劉三理論,劉三卻滿不在乎:“秀才老爺,我做點小生意不容易,敲鑼也是為了混口飯吃,您要是嫌吵,關上窗戶不就得了?”
張秀才氣得臉色發白:“那辣味關窗戶也擋不住!你這般擾民,就不怕官府來管嗎?”
劉三嘿嘿一笑:“官府?我這攤位是合規的,又沒偷沒搶,他們管得著嗎?”
當然,矛盾還不止這些。
趙四的肉夾饃攤位擺在街角,每天產生的油汙順著路麵往下流。
下雨的時候,路麵又滑又膩,上個月就有個老太太路過時滑倒,摔斷了腿。
老太太的家人找到趙四,要他賠償醫藥費,趙四卻覺得自己冤枉:“我賣個肉夾饃,哪想到會有人滑倒?再說這路也不是我家的,憑什麽讓我賠?”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裏正出麵調解,趙四掏了十兩銀子才算完事。
還有賣西湖藕粉的張阿婆,為了節省成本,把洗藕的髒水直接倒進路邊的排水溝。
時間一長,排水溝堵塞,汙水漫出來,弄得整條街都臭烘烘的。
居民們怨聲載道,可張阿婆卻哭著說:“我一個老婆子,哪有精力去處理髒水?要是不讓我這麽倒,我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漸漸地,抱怨聲越來越多。
居民們先是找裏正,裏正去跟商販們交涉,可商販們要麽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忘;
要麽直接跟裏正對著幹,說裏正多管閑事。
裏正們沒轍,隻能把事情上報給順天府。
順天府尹接到報案後,也頭疼不已。
一邊是要維持治安、安撫百姓,一邊是商販們的生計。
他既不敢得罪百姓,也不敢輕易得罪這些商販。
畢竟這些商販大多是外地來的,若是處理不當,傳出去說朝廷欺負百姓,影響不好。
周應秋隻能派衙役去各個攤位巡查,要求商販們不得擾民、不得亂扔垃圾。
可衙役們一離開,商販們又恢複了原樣。
有的商販甚至跟衙役玩起了“貓鼠遊戲”,衙役來了就收斂些,衙役走了就變本加厲。
這般敷衍,讓居民們的不滿情緒越來越強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