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雪落滿階時的相守與長明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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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陽鎮的雪,落得比往年更纏綿。
大片大片的雪花從鉛灰色的天空中飄落,像無數撕碎的素箋,悄無聲息地鋪滿了青石板路,覆蓋了桃樹的枝椏,也給藤蘿架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白。林默坐在窗邊的藤椅上,手裏捧著那本早已翻得卷邊的陣法書,指尖停留在夾著那片幹枯桃花瓣的頁麵上。
窗外,秦逸的小孫女正穿著厚厚的棉襖,像個圓滾滾的雪球,在院子裏追逐著一隻白狐。那狐狸是去年冬天從山裏跑來的,不知怎的,就賴在了林默的院子裏不走了,如今成了孩子們最好的玩伴。
“林爺爺,你看小白多乖!”小姑娘仰著紅撲撲的臉蛋,朝屋裏喊,聲音清脆得像簷角滴落的冰棱。
林默抬起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像落滿了雪,可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帶著歲月沉澱下來的溫潤。“慢點跑,別摔著。”他輕聲回應,聲音裏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依舊清晰。
這些年,青陽鎮的變化不大,又好像什麽都變了。秦逸的背駝了,走路需要拄著拐杖,卻依舊每天樂嗬嗬地提著一壺溫好的米酒來看他;丫丫已經成了鎮上最受尊敬的長者,她的孩子們也都長大了,像她當年一樣,守著這片土地;炎烈和風清揚早已仙逝,臨終前都囑咐要把骨灰撒在青陽鎮的溪水裏,說“要陪著林小子,看看這人間的好”。
隻有他,還守著這座院子,守著這棵桃樹,守著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念想。
白狐似乎通人性,見林默望著窗外,便輕輕一躍,跳上窗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背。毛茸茸的尾巴掃過書頁,帶起一陣細微的塵埃,在陽光的照射下飛舞,像時光裏浮動的碎片。
林默放下陣法書,輕輕撫摸著白狐柔軟的皮毛,指尖觸到它頸間掛著的一枚小小的玉墜——那是他用蘇沐雪留下的那枚暖玉邊角料,親手雕刻的迷你鎖魔陣,他總覺得,這狐狸身上有她的影子,安靜又執著。
“又在想蘇奶奶了?”丫丫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薑湯走進來,輕輕放在桌上,霧氣氤氳了她眼角的皺紋,“這天兒冷,喝點薑湯暖暖身子。”
林默點點頭,接過薑湯,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暖得五髒六腑都舒展開來。“剛才看這雪,想起當年在青雲山,也是這樣的大雪。”他輕聲說,眼神有些悠遠,“她穿著白裙,站在桃花樹下,手裏拿著剛畫好的陣圖,凍得鼻尖通紅,卻還笑著說‘這陣能擋住三九天的寒氣’。”
丫丫在他身邊坐下,靜靜地聽著。這樣的故事,她聽了一輩子,卻總也聽不膩。她知道,這些記憶是林默活下去的養分,是支撐他走過漫長歲月的光。
“蘇奶奶要是知道你把青陽鎮守得這麽好,肯定很高興。”丫丫拿起桌上的陣法書,翻到最後一頁,那裏除了那張血漬斑斑的信紙殘片,還夾著無數片桃花瓣、藤蘿花、甚至還有幾片幹枯的楓葉,每一片都標注著日期,像一本厚厚的時光日記。
“她一直都知道。”林默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看這桃樹,每年都開花;這藤蘿,爬滿了整個架子;還有這溪水,永遠都在流……她就在這些東西裏,看著我們呢。”
丫丫的眼眶微微發熱。她想起小時候,總看到林默對著桃樹說話,對著玉佩發呆,那時她不懂,如今卻明白了——有些思念,不必說出口,早已融入了骨血,化作了守護的力量。
雪停的時候,夕陽從雲層裏鑽了出來,給雪地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林默披上厚厚的棉襖,拄著拐杖,慢慢走到院子裏。白狐跟在他腳邊,時不時用尾巴掃掉他落在肩頭的雪花。
他走到桃樹下,抬起手,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樹幹。樹幹上的年輪已經清晰可見,一圈又一圈,像一個個圓滿的句號,記錄著這些年的風霜雨雪,也記錄著那些未曾磨滅的思念。
“沐雪,你看。”他對著桃樹輕聲說,仿佛她就站在那裏,“今年的雪很大,孩子們玩得很開心。丫丫的小孫子都能跑了,像極了當年的秦逸……”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像在跟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分享著生活的點滴。雪地裏,他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與桃樹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一幅沉默而溫柔的畫。
白狐突然抬起頭,對著桃樹的方向輕輕叫了一聲,聲音裏帶著一絲奇異的溫柔。林默順著它的目光望去,隻見一根桃樹枝椏上,不知何時凝結了一朵小小的冰花,形狀像極了當年蘇沐雪畫的清靈陣,在夕陽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他的心髒猛地一跳,眼眶瞬間濕潤了。他知道,是她。是她聽到了他的話,是她來看他了,是她……還在陪著他。
“我就知道你會來。”林默的聲音哽咽了,卻帶著滿足的笑意,“等雪化了,桃花就該開了。到時候,我再給你釀最好的桃花酒,就像當年說好的那樣。”
冰花在夕陽的餘暉中輕輕閃爍,像在回應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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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林默睡得很沉。夢裏,他又回到了青雲山的桃花林,蘇沐雪穿著白裙,站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中對他笑,手裏拿著那張寫著“我等你”的桃花箋。這一次,他沒有猶豫,快步走上前,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像他掌心的玉佩,帶著熟悉的溫度。“林默,我等了你很久。”她笑著說,眼裏的光芒比漫天桃花還要燦爛。
“我來了。”他說,聲音裏帶著無盡的溫柔與釋然。
第二天清晨,丫丫來給林默送早飯時,發現他靜靜地躺在藤椅上,臉上帶著安詳的笑意,手裏緊緊攥著那兩枚玉佩,一枚暖玉,一枚冰玉,在晨光的照射下,泛著溫潤的光芒。
白狐蜷縮在他的腳邊,安靜地守著,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窗外,雪已經開始融化,屋簷下滴落的冰棱敲打著石階,發出清脆的聲響,像一首溫柔的歌謠。桃樹的枝椏上,那朵冰花依舊綻放著,在陽光下閃爍著七彩的光芒。
林默走了,走得很安詳,像睡著了一樣。
鎮上的人都來送他,秦逸拄著拐杖,老淚縱橫;丫丫抱著林默的遺物,泣不成聲;孩子們雖然不懂死亡的含義,卻也知道那個總給他們講故事的林爺爺走了,默默地站在一旁,眼裏含著淚水。
他們把林默葬在了桃樹底下,按照他的遺願,沒有立墓碑,隻在墳前種了一株藤蘿。丫丫說:“林爺爺說過,藤蘿的韌,最像守陣的決心。他要在這裏,永遠守著蘇奶奶,守著這座院子。”
春天來的時候,桃樹照常開滿了粉色的花朵,像一片絢爛的雲霞。藤蘿也抽出了新的枝條,順著桃樹的樹幹慢慢攀爬,像一雙溫柔的手臂,緊緊地擁抱著它。
秦逸的小孫女常常跑到院子裏,坐在桃樹底下,聽爺爺講林爺爺和蘇奶奶的故事。風吹過,桃花簌簌落下,落在她的發間、肩頭,像誰在悄悄為她簪花。
“爺爺,林爺爺和蘇奶奶是不是變成桃花了?”小姑娘仰著天真的臉蛋問。
秦逸望著漫天飛舞的桃花,眼裏露出溫柔的笑意:“是啊,他們變成了桃花,變成了藤蘿,變成了這院子裏的風,永遠陪著我們呢。”
陽光穿過桃花的縫隙,灑在青石板上,留下斑駁的光影。白狐躺在溫暖的陽光裏,慵懶地打著哈欠,頸間的玉墜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
青陽鎮的故事還在繼續,在每一個花開花落的季節裏,在每一個雪落雪融的輪回裏,在每一個記得他們的人的心裏。
雪落滿階時,他們相守;春暖花開時,他們重逢。
那盞長明在心間的燈,永遠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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