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花影裏的傳承與風捎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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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硯的兒子硯秋,是被桃花香和酒香喂大的。
他總愛蹲在釀酒坊的角落,看父親往壇子裏鋪桃花瓣。明硯的背已經有些駝了,動作卻依舊沉穩,指尖捏著花瓣的力度都分毫不差,像在完成一場莊嚴的儀式。“這瓣要朝上,讓香氣能透進米裏。”他會這樣叮囑硯秋,聲音裏帶著桃花酒特有的溫潤,“就像當年你林爺爺說的,做事要用心,花才肯把魂交出來。”
硯秋聽不懂什麽是“花魂”,卻記住了父親指尖的溫柔。他學著父親的樣子,把花瓣一片片擺好,看著粉白的瓣兒貼著雪白的糯米,像給米蓋了層花被。陽光從窗欞照進來,在父子倆身上投下暖融融的光,釀酒坊裏浮動的酒氣混著花香,甜得能醉人。
十五歲那年,硯秋跟著商隊去中域送貨。路過斷魂崖時,商隊裏的老把式指著崖邊的石碑,講起了當年誅邪衛大戰魔族的故事。“聽說當年有位林統領,帶著個女陣法師,就在這崖上擋住了煉獄之門。那女法師用的清靈陣,藍汪汪的,像把大傘,護住了半座山呢。”老把式抽著旱煙,煙杆在石頭上磕了磕,“可惜啊,最後……”
硯秋的心猛地一揪。他聽過這故事,是奶奶青禾坐在藤蘿架下講的。奶奶說,那位女法師叫蘇沐雪,陣法學得極好,笑起來眼睛像含著溪水裏的光;那位林統領,劍上總燃著金綠色的火,卻會把最暖的那簇留給蘇姑娘。
“他們後來……回青陽鎮了嗎?”硯秋的聲音有些發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是塊普通的暖玉,上麵刻著半朵桃花,是明硯給的,說“帶著它,就像家裏人在身邊”。
老把式歎了口氣:“回沒回不知道,隻聽說那之後,斷魂崖的魔氣就散了,中域才太平下來。有人說,他們變成了崖邊的花,歲歲守著這兒呢。”
硯秋望著崖邊。春風拂過,確實有不知名的野花在石縫裏開得熱鬧,粉的、紫的,像誰撒了把花種子。他突然覺得,那些花影裏,好像藏著兩個依偎的身影,男的挺拔,女的溫柔,正對著他笑。
回程時,硯秋特意采了把斷魂崖的野花,小心地壓在書裏。他想帶回去,種在爺爺林默的桃樹下,讓它們也能聽聽青陽鎮的風。
回到鎮上時,正趕上桃花盛開。硯秋提著花跑回家,卻見青禾奶奶正坐在藤蘿架下,手裏捧著本線裝書,封麵上寫著“陣法拾遺”,字跡是奶奶年輕時的,娟秀又有力。“奶奶,我從斷魂崖帶花回來了。”
青禾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亮。她已經很老了,說話都有些吃力,卻依舊每天要看會兒陣法書。“放……放樹下吧。”她指著桃樹,“讓他們……也看看。”
硯秋把花種在桃樹下,看著嫩黃的花莖在土裏紮了根,心裏突然踏實了。他好像能感覺到,林爺爺和蘇奶奶正蹲在花旁,輕輕給它們澆水,像在嗬護什麽寶貝。
那年夏天,青陽鎮來了位陌生的姑娘。她穿著淡紫色的裙,背著個半舊的布包,站在桃樹下看了很久,手指拂過樹幹上的年輪,眼神裏帶著說不清的溫柔。
“你是……?”硯秋路過時,忍不住問。
姑娘轉過身,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眼睛像浸在溪水裏的黑曜石:“我叫蘇念禾,從炎陽宗來。家裏長輩說,這裏有我祖上的故人。”
硯秋的心猛地一跳。蘇?炎陽宗?他想起奶奶講的蘇沐雪,想起那本陣法書裏“蘇沐雪”三個字的落款。“你……你祖上是?”
“蘇沐雪。”姑娘的聲音很輕,像風吹過藤蘿葉,“我太奶奶說,當年她沒能回青陽鎮,心裏一直記掛著這裏的桃花,記掛著一個……用玄黃炎的人。”
硯秋的眼眶瞬間熱了。他跑進屋裏,把那本陣法書、青禾奶奶常看的桃花箋、還有林默留下的半枚玉佩都抱了出來,放在姑娘麵前。“你看!這些都是他們的!”
蘇念禾的手指撫過陣法書裏的桃花瓣,撫過桃花箋上“我等你”三個字,撫過玉佩上那半朵桃花,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玉佩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太奶奶說,她總夢到一棵桃樹,樹下有個人在等她。”她哽咽著說,“她說,那玉佩的另一半,肯定在他手裏。”
她從布包裏掏出個錦盒,打開,裏麵是枚冰玉,刻著另外半朵桃花。硯秋把林默的暖玉放過去,兩半桃花嚴絲合縫,像從來沒分開過。
那天,青禾奶奶讓硯秋取來新釀的雙生釀,倒了兩杯,放在桃樹下。蘇念禾跪在地上,對著桃樹磕了三個頭,聲音帶著哭腔又帶著笑:“太奶奶,你看,我找到他了。他真的在這裏,守著桃花,守著你們的家。”
風突然吹過,桃樹枝椏輕輕晃動,落下幾片粉白的花瓣,正好落在兩杯酒裏,像在回應她的話。
蘇念禾在青陽鎮住了下來。她住進了林默當年的院子,睡在藤蘿架下的竹床,像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她會畫清靈陣,手法和陣法書裏的一模一樣,指尖凝聚的淡藍光暈裏,總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暖,像揉進了玄黃炎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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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硯秋畫陣,說“清靈陣的根在‘護’,不是‘殺’”;她幫著明硯釀酒,說“要讓桃花知道,我們在等它醒”;她坐在桃樹下,給青禾奶奶讀炎陽宗的舊事,說“太奶奶總在丹房裏留一盞燈,說怕他回來時看不見路”。
青禾奶奶走的那天,桃花落了滿院。蘇念禾和硯秋守在床邊,聽老人最後說:“把我……葬在桃樹另一邊……跟他們……做個伴……”
下葬時,蘇念禾從布包裏拿出片幹枯的藤蘿花瓣,是從炎陽宗蘇沐雪的舊物裏找到的。她把花瓣放在青禾奶奶的墓碑前,輕聲說:“奶奶說,您是他們的延續,該和他們挨得近些。”
那年秋天,硯秋在釀酒坊的地窖裏,發現了個蒙塵的壇子。壇口封著紅布,上麵用朱砂畫著個小小的鎖魔陣,是蘇沐雪的筆跡。他撬開泥封,裏麵沒有酒,隻有一疊信紙,和幾片壓得平平整整的桃花瓣。
是林默的信。
“今日暖泉鎮的溫泉開了,水汽裏帶著藥香,像你丹房裏的味。”
“秦逸說賣花姑娘的向日葵開了,金燦燦的,我替你折了一朵,夾在書裏。”
“離火澗的地火又旺了,我在石壁上刻了你的名字,火烤過,就不會褪色了。”
最後一張紙上,字跡有些潦草,像是寫得很急:“沐雪,我在斷魂崖等你。若我沒回去,告訴他們,青陽鎮的桃花,每年都開得很好。”
硯秋把信拿給蘇念禾看。姑娘捧著信紙,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在紙上,暈開了墨跡,卻暈不散那些滾燙的字。“他在等她。”她哽咽著說,“她也在等他。”
那天傍晚,兩人坐在桃樹下,把信紙一張張燒掉。紙灰隨著風飄起來,混著飄落的桃花瓣,像無數隻白色的蝶,往斷魂崖的方向飛去。“告訴他們,我們替他們守著青陽鎮,守著這棵樹。”硯秋輕聲說,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蘇念禾點點頭,指尖凝聚起淡藍色的靈光,在桃樹幹上畫了個小小的清靈陣。陣法亮起時,金綠色的微光從樹裏滲出來,與藍光交織在一起,像兩團依偎的火,在暮色裏明明滅滅。
他們知道,林默和蘇沐雪收到了。
風從遠方吹來,帶著斷魂崖的氣息,帶著中域的塵埃,帶著無數個春天的記憶,掠過桃樹枝椏,發出沙沙的響。像一封封被時光浸透的信,在說:
我們看到了。
看到了桃花年年盛開,看到了酒香代代相傳,看到了你們把清靈陣畫得越來越亮,看到了青陽鎮的炊煙,永遠暖著人間。
夠了。
真的夠了。
硯秋和蘇念禾相視而笑,眼裏都含著淚,卻帶著釋然的暖。他們站起身,往屋裏走去,釀酒坊的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透過窗欞,落在桃樹下,照亮了那兩杯永遠溫熱的桃花酒。
花影在地上輕輕搖晃,像有人在跳一支無聲的舞。風還在吹,捎來遠方的信,也捎去這裏的平安,年複一年,從未停歇。
而那棵桃樹,還在靜靜地站著,藤蘿纏繞著枝幹,桃花落了又開,像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夢。夢裏,有金綠色的火,有淡藍色的光,有桃花箋上的字,有風裏的信,還有兩個身影,在花影裏相視而笑,再也沒有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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