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風裏的絮語與花下的承

字數:4151   加入書籤

A+A-


    晚晚的重孫小硯,是在桃花瓣堆裏學會爬的。
    他剛能坐穩那會兒,就愛被太奶奶晚晚抱到桃樹下,看著鬆鼠從樹洞裏拖出鬆果,看著藤蘿的卷須在風裏打卷。晚晚的背已經彎成了蝦米,說話時氣總接不上,卻還是一遍遍指著樹幹上的紋路說:“這是林太爺爺刻的劍痕,那是蘇太奶奶畫陣時,筆尖蹭到的印子……”
    小硯聽不懂,隻覺得太奶奶的聲音像釀酒坊裏的陶甕,甕聲甕氣的,卻暖得人心頭發軟。他會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抓飄落的桃花瓣,抓到一片就往晚晚嘴裏塞,惹得老人笑得咳嗽,眼裏卻亮得像落了桃花的光。
    林先生走得早,臨走前把那本“承蘇之靈”的陣圖交給了小硯的爺爺,說:“別讓它蒙塵。林蘇二位的守護,得有人記著,學著,傳著。”爺爺是個木訥的漢子,不善言辭,卻每天都會把陣圖拿出來曬一曬,像在晾曬一段怕潮的光陰。
    小硯六歲那年,晚晚太奶奶也走了。走的那天,滿院的桃花落得格外凶,像一場盛大的告別。老人臨終前,攥著小硯的手,放在桃樹粗糙的樹幹上,輕聲說:“聽……風裏有他們說話呢……”
    小硯側耳聽,果然聽見風穿過枝椏的聲音,沙沙,簌簌,像兩個人在低聲絮語,一個聲音清越,像溪水流過青石,一個聲音沉穩,像酒甕裏的沉釀。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淚卻掉了下來,砸在樹幹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下葬時,小硯把自己攢了很久的桃花瓣撒在墳頭,說:“太奶奶,這些花給你,你見到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替我說聲好。”爺爺站在旁邊,悄悄抹了把臉,手裏緊緊攥著那本陣圖,指節都捏白了。
    沒有晚晚太奶奶的日子,桃樹好像也寂寞了些。那年的桃花開得稀稀拉拉,藤蘿的卷須也蔫頭耷腦的,沒了往日的精氣神。小硯每天放學都往院子跑,給樹澆水,對著樹洞說話,把學堂裏學的詩背給它聽:“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有天,他背到一半,突然看見樹洞裏的鬆鼠探出頭,嘴裏叼著片幹枯的藤蘿花瓣,往他手心裏丟。小硯愣住了,想起晚晚太奶奶說的“風裏的絮語”,突然明白——它們都在呢,隻是換了種方式回應。
    他把藤蘿花瓣夾進爺爺的陣圖裏,正好夾在蘇沐雪畫的清靈陣那頁。花瓣的紫與陣紋的藍相映,像幅小小的畫。
    小硯十歲那年,鎮上要修新路,規劃圖正好穿過院子裏的桃樹。鎮長帶著工匠來勘察時,小硯像隻炸毛的小貓,張開胳膊攔在桃樹下:“不能砍!這是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的樹!”
    鎮長歎了口氣,蹲下來勸他:“小硯,修路是為了大家方便,砍了樹,咱們再種新的好不好?”
    “不好!”小硯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梗著脖子不肯讓,“太奶奶說,這樹裏有他們的魂,砍了,他們就沒地方去了!”
    爺爺趕來時,正看到兒子護著樹的模樣,像極了當年承安太爺爺要去斷魂崖時的執拗。他沒說話,隻是從懷裏掏出那本陣圖,遞給鎮長:“這樹不能砍。你看這裏,記著當年守鎮子的事呢。”
    鎮長翻開陣圖,看到裏麵泛黃的紙頁,看到桃花瓣與藤蘿花,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突然沉默了。半晌,他合上陣圖,對工匠說:“改道吧。繞著院子修,多費點功夫,值當。”
    那天晚上,小硯坐在桃樹下,看著月光透過枝椏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他好像又聽見了風裏的絮語,這一次,聲音裏帶著笑意,像在說“好孩子”。樹洞裏的鬆鼠跑出來,往他口袋裏塞了顆鬆子,圓滾滾的,像顆小小的心。
    路修好後,繞著院子拐了個溫柔的彎,像特意給桃樹留了個擁抱。過往的行人路過時,總會停下看兩眼,聽鎮上的老人講這棵樹的故事——講林默的劍,蘇沐雪的陣,講那些藏在年輪裏的守護,講那些浸在酒香裏的思念。
    小硯漸漸長大,成了個沉穩的青年。他沒有像爺爺那樣守著陣圖,也沒有像晚晚太奶奶那樣癡迷釀酒,卻學了木匠活,在鎮上開了家木工作坊,專做刻著桃花與藤蘿紋樣的木具——梳子、筆筒、酒盞,每一件都刻得格外用心,仿佛在雕琢一段時光。
    他做的木梳,齒間總留著淡淡的桃花香,鎮上的姑娘們都愛來買,說“用這梳子梳頭,像被春風拂過”;他做的酒盞,盞底刻著小小的清靈陣,盛過的酒會格外甘醇,連最挑剔的老酒客都讚不絕口。
    有人問他:“小硯,你這手藝是跟誰學的?”
    小硯總會笑著指指院子裏的桃樹:“是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教的。他們說,木頭裏有魂,得用心待它,它才肯把最好的樣子給你。”
    二十五歲那年,小硯去中域送貨,路過炎陽宗時,特意繞了段路。宗門的山門前,立著兩座石碑,一座刻著“誅邪衛統領林默”,一座刻著“陣法師蘇沐雪”,碑前的香爐裏,插著新鮮的桃花,像是剛有人祭拜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小硯對著石碑深深鞠躬,從行囊裏掏出自己做的木牌,上麵刻著纏繞的桃花與藤蘿,放在碑前:“林太爺爺,蘇太奶奶,家裏的樹長得很好,鎮上的路繞著它走,大家都記著你們呢。”
    下山時,遇到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正坐在石階上曬藥草,藥草裏混著幾瓣桃花。“你是青陽鎮來的?”老婆婆問,眼裏帶著笑意。
    小硯點點頭。
    “我奶奶是蘇沐雪的徒弟。”老婆婆說,“她總說,蘇先生最念叨青陽鎮的桃花,說那裏的春天,比炎陽宗的地火還暖。”
    小硯的心猛地一熱,像有暖流順著血脈湧上來。他掏出隨身攜帶的陣圖殘頁,是晚晚太奶奶補全的清靈陣,遞給老婆婆:“這是我們補的陣圖,您……您收下吧。”
    老婆婆接過殘頁,手指撫過上麵的筆跡,突然老淚縱橫:“好,好啊……蘇先生當年說,清靈陣的圓滿,不在紙頁上,在人心上。你們做到了。”
    回青陽鎮的路上,小硯覺得行囊輕了許多,心裏卻沉甸甸的,像裝滿了春天的暖。他知道,有些東西,從來不需要刻意去尋,它就藏在歲月的褶皺裏,在炎陽宗的石碑前,在老婆婆的藥草裏,在青陽鎮繞彎的路裏,在他刻刀下的木頭上,等著被認出,被珍惜,被傳承。
    回到鎮上時,正趕上桃花盛開。小硯推開院子的門,看見爺爺坐在桃樹下,手裏捧著陣圖,陽光灑在他花白的頭發上,像落了層金。樹洞裏的鬆鼠拖家帶口地跑出來,對著他“吱吱”叫,像在歡迎他回家。
    “回來了?”爺爺抬起頭,眼裏的光很亮。
    “回來了。”小硯走過去,坐在爺爺身邊,“炎陽宗的人,也記著他們呢。”
    爺爺笑了,把陣圖遞給小硯:“以後,這東西該給你了。”
    小硯接過陣圖,指尖觸到裏麵的藤蘿花瓣,突然明白晚晚太奶奶說的“風裏的絮語”是什麽——那不是風,是一代代人心裏的念,是林默與蘇沐雪留在人間的暖,像永不幹涸的溪,在時光裏流淌,滋養著每一個記得他們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桃樹下,看著滿樹的桃花,看著纏繞的藤蘿,突然想做點什麽。他回作坊取來刻刀,在樹幹的空白處,輕輕刻下三個字:“念永存”。
    刻完,他對著桃樹輕聲說:“林太爺爺,蘇太奶奶,你們看,這字會和年輪一起長,長到很久很久以後,還有人能看見。”
    風穿過枝椏,發出沙沙的響,像誰在溫柔地應了聲“好”。桃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刻字的地方,像給這三個字,蓋上了個粉色的印。
    小硯笑了,眼裏的光像晚晚太奶奶,像承安太爺爺,像林默與蘇沐雪,像所有守著這份念想的人,清澈而堅定。
    他知道,故事還會繼續。
    在風裏的絮語裏,在花下的傳承裏,在每一個用心生活的日子裏,永不落幕。
    因為有些守護,早已刻進了骨血;有些思念,早已融進了光陰;有些名字,早已成了人間最溫暖的印記,被風記得,被花記得,被一代又一代的人,牢牢地記在心裏。
    喜歡玄黃衛道錄請大家收藏:()玄黃衛道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