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香痕漫過的長街與心燈綴滿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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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生是踩著花瓣學會跑的。
他總愛跟在石生身後,看父親用刻刀在木頭上遊走。石生的手指早已磨出厚厚的繭,刻起桃花紋時卻依舊輕柔,像在撫摸初生的嬰兒。“這花瓣的弧度要再彎些,才像蘇太奶奶笑時的眼角。”父親會這樣說,木屑在陽光下飛成金粉,落在念生的發間。
蘇姑娘的桃花酥鋪前,總圍著一群孩子。念生就坐在鋪子門口的石階上,看著母親把藤蘿花粉撒進麵團,粉紫色的粉末落在案板上,像誰不小心打翻了春天的顏料。“娘,太奶奶也這樣做酥餅嗎?”他啃著剛出爐的酥餅,碎屑掉得滿身都是。
蘇姑娘擦去他嘴角的餅渣,指尖帶著淡淡的花香:“是啊,她做的酥餅裏,還會裹著片桃花瓣,說吃了能記住春天的味道。”
念生把這話記在心裏,趁母親不注意,偷偷往麵團裏塞了片桃花瓣。烤出來的酥餅帶著點微苦的澀,石生卻吃得格外香,說:“這是念生的心意,比任何糖都甜。”
那年秋天,鎮上的老槐樹被雷劈了,樹心空了個大洞。鎮長說要砍掉,念生卻抱著樹幹不肯撒手:“不能砍!樹心空了,可它還活著呢!就像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身體不在了,魂還在桃花裏呢!”
石生趕來時,正看見兒子把自己做的桃木牌塞進樹洞裏,牌上刻著“別害怕”三個字。夕陽把父子倆的影子投在樹幹上,像給老樹披了件溫暖的衣裳。“這樹不砍了。”石生摸了摸念生的頭,對鎮長說,“留著吧,讓它跟咱們的桃樹做個伴。”
後來,老槐樹的樹洞裏長出叢野薔薇,春天開得熱熱鬧鬧,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與桃花的粉、藤蘿的紫混在一起,把長街染成了條彩色的河。念生每天都去給薔薇澆水,說:“這是老槐樹的念想,它也想開花呢。”
念生十歲那年,中域的陣法聯盟派人來青陽鎮,說要把林默與蘇沐雪的故事編進典籍。來的是位白發老學士,戴著副厚厚的眼鏡,捧著本比磚頭還厚的書,在桃樹下記錄了三天三夜。
“這裏的風都帶著故事味。”老學士臨走時,給念生留下支狼毫筆,“好好記著這些事,比刻在石頭上更長久。”
念生把筆插在神龕前的筆筒裏,筆筒是石生刻的,上麵纏著桃花藤蘿紋。他開始學著寫日記,把每天聽到的、看到的都記下來——鬆鼠往樹洞裏塞了幾顆鬆果,母親做的酥餅被風刮走了兩塊,父親刻的木梳被鄰鎮的姑娘買走了……最後總要加上一句:“今天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也很開心。”
日記本漸漸寫滿了,念生就把它放進神龕,與那幅工筆桃花圖並排擺著。有天清晨,他發現日記本的空白頁上,多了片小小的藤蘿花瓣,像是從畫裏掉下來的。
十三歲那年,念生跟著商隊去離火澗送貨。守遺址的老人已經換了位年輕的,看見他腰間的桃木牌,笑著說:“你就是青陽鎮來的孩子吧?我爺爺說,當年有位姑娘在這裏補過陣紋,花瓣粘在岩壁上,三年都沒掉。”
念生摸著岩壁上的清靈陣痕,指尖傳來熟悉的暖。他從行囊裏掏出片桃花瓣,輕輕貼在當年桃安師父貼過的地方,說:“這是今年的新花瓣,給蘇太奶奶報個信,家裏的桃花開得很好。”
回程時,商隊遇到了山匪。就在刀光要落在念生身上時,他腰間的桃木牌突然發燙,金綠色的微光從牌裏滲出來,像層薄盾擋住了刀鋒。山匪們看著那道光,竟嚇得落荒而逃——他們認得,那是誅邪衛玄黃炎的影子。
念生抱著發燙的木牌,突然明白父親說的“心燈”是什麽。不是真的燈,是藏在血脈裏的守護,是刻在骨頭上的念想,在最危險的時候,會化作光,照亮前路。
回到青陽鎮,念生把這事告訴石生。父親聽完,從神龕裏取出那枚合二為一的玉佩——不知何時被人挖了出來,玉上的桃花紋被摩挲得發亮。“你看,他們一直都在。”石生把玉佩係在念生頸間,玉的溫透過布料傳過來,像貼著顆跳動的心。
蘇姑娘的桃花酥鋪漸漸成了鎮上的地標。南來北往的人路過,總要買塊酥餅,聽段林默與蘇沐雪的故事。有位走江湖的郎中,吃著酥餅說:“我太爺爺是當年被蘇先生救過的小兵,他說蘇先生的藥裏,總放著片桃花瓣,說‘藥能治病,花能暖心’。”
念生把這話記在日記裏,晚上給神龕添酒時,發現蘇沐雪的冰玉上,竟凝著顆小小的露珠,像誰的眼淚,又像誰的笑。
十八歲那年,念生娶了鄰鎮的姑娘,姑娘的嫁妝裏,有床繡滿桃花藤蘿的棉被,是她太奶奶繡的——她太奶奶,正是當年蘇念禾收的徒弟的後人。新婚夜,念生摸著棉被上的針腳,突然覺得,所謂緣分,就是這樣一圈圈繞下去的繩,把素不相識的人,都纏進同一段溫暖的光陰裏。
他們的孩子出生在薔薇花開的五月,是個女兒,眉眼像蘇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卻像念生。念生抱著繈褓裏的嬰兒,坐在桃樹下,給她講那些刻在年輪裏的故事——講劍上的火,講陣裏的光,講桃花酥裏的暖,講桃木牌上的痕。
嬰兒聽不懂,卻會伸出小手,抓住飄落的花瓣,往嘴裏塞。念生笑著掰開她的手,把花瓣夾進自己的日記本,在旁邊寫:“今天,我們的故事又多了一頁。”
風穿過長街,帶著薔薇的香、桃花的甜、酥餅的暖,漫過青石板,漫過老槐樹,漫過每個敞開的窗欞。神龕裏的畫卷輕輕晃動,畫中林默與蘇沐雪的衣角,仿佛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們身後的路,綴滿了心燈,一盞盞,亮得像星星。
石生坐在作坊門口,看著兒子逗弄嬰兒的背影,手裏的刻刀在木頭上刻下最後一筆。是朵小小的桃花,花瓣裏刻著四個字:“歲歲平安”。
夕陽把字染成金紅色,像被玄黃炎吻過。遠處的長街上,蘇姑娘的笑聲混著孩子們的喧鬧,漫了過來,與作坊裏的木屑香、院子裏的花香纏在一起,釀成了段最溫柔的流年。
而那棵桃樹,還在靜靜地站著,看著香痕漫過的長街,看著心燈綴滿的流年,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釀成了值得回味的甜。它知道,故事還會繼續,在花瓣裏,在酥餅裏,在代代相傳的念想裏,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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