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溪水裏的船與花影裏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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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溪刻的木船,用的是老槐樹被雷劈後剩下的木料。樹心雖空,木質卻格外緊實,帶著股沉鬱的香,像浸過歲月的酒。她每天放學就往作坊鑽,刻刀在手裏磨得發亮,指尖被木屑紮出細小的紅點,卻舍不得停下來。
    “船舷要再彎些,才像能載著念想漂遠的樣子。”念生站在旁邊看,眼裏的光比年輕時更柔,“你石生爺爺刻木船時,總說船底要刻道淺槽,盛得住露水,才不會讓花瓣渴著。”
    桃溪照著父親的話做,在船底刻了道彎彎的槽,又在船帆上刻了朵小小的清靈陣。刻完最後一刀時,她突然發現,陣紋的輪廓竟和桃樹上的“念永存”刻痕隱隱相合,像有人在暗中指點。
    那年春天,溪水漲起來的時候,桃溪把木船放進水裏。船帆上的清靈陣被陽光照著,泛著淡淡的藍,載著滿艙的桃花瓣,順著水流悠悠地漂。少年站在岸邊,看著船影漸漸遠去,突然紅了眼眶:“太爺爺要是能看見,該多高興。”
    少年叫林硯,是林默的旁支後人,留在了青陽鎮,跟著念生學做木工。他話不多,手裏的刻刀卻格外穩,刻出的藤蘿紋帶著股韌勁,像能繞著時光爬。桃溪常笑話他:“你刻的藤蘿太凶,會把桃花勒疼的。”
    林硯就紅著臉,把藤蘿紋刻得再柔些,末了總要問:“這樣……蘇太奶奶會喜歡嗎?”
    桃溪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心裏像被桃花瓣輕輕掃過,暖得發癢。她想起神龕裏的畫卷,畫中林默與蘇沐雪並肩站著,劍穗纏著陣圖的邊角,像兩個永遠解不開的結。
    鎮上的戲台,每年春天都會演《誅邪記》。林硯總愛站在後台,看桃溪給花旦的水袖繡清靈陣。她的指尖拈著藍線,在白紗上飛針走線,針腳細密得像藤蘿的須,藍線繞著粉線轉,像在織一段看不見的緣。
    “這裏該留個桃花的位置。”林硯突然說,指著水袖的角落。
    桃溪抬頭看他,正撞見他眼裏的光,像落了星。她低下頭,在角落繡了朵小小的桃花,針腳歪歪扭扭的,像當年自己繡給太奶奶的那朵。
    十七歲那年,中域的陣法聯盟送來塊牌匾,題著“清靈故裏”四個大字,要掛在桃樹下。掛牌那天,來了很多誅邪衛後人,捧著各式各樣的舊物——斷了的劍穗、泛黃的陣圖、磨平的玉佩,都想放在神龕裏,沾沾桃樹的暖。
    林硯的太爺爺留下的那半塊劍穗,被放在了最中間,與另一半合在一起,穗子上的幹桃花竟泛出點淡淡的粉,像重新活了過來。桃溪看著那些舊物,突然明白,所謂故裏,從不是某片固定的土地,而是這些帶著體溫的物件,這些藏著念想的人,湊在一起,就成了家。
    掛牌儀式結束後,林硯拉著桃溪跑到溪邊。溪水還漂著去年的木船殘影,岸邊的薔薇開得正盛。“我刻了樣東西。”他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木盒,裏麵是兩隻木簪,一隻刻著桃花,一隻刻著藤蘿,簪尾能拚在一起,合成朵完整的花。
    “我太爺爺的日記裏寫,林默太爺爺曾想給蘇太奶奶刻對木簪,沒來得及。”林硯的聲音發顫,“我想……替他完成。”
    桃溪接過木簪,指尖觸到簪尾的刻痕,像摸到了誰的心跳。她想起戲文裏的唱詞:“劍穗纏陣圖,桃花伴藤蘿,此生長相守,不負那年約。”風卷著薔薇花瓣落在兩人身上,像場溫柔的見證。
    林硯留在了青陽鎮,成了桃溪的夫君。他們的婚禮,比石生爺爺那輩更熱鬧,鎮上的人把自家的桃花瓣都撒在長街上,紅綢纏著藤蘿花,從院門口一直鋪到戲台,像條通往春天的路。
    拜堂時,林硯給桃溪戴上藤蘿簪,桃溪給林硯別上桃花簪,兩隻簪子在陽光下相碰,發出清脆的響,像兩個遲到了百年的約定,終於在此刻相和。
    婚後的日子,像溪水裏慢慢漂的船,穩當又溫柔。林硯接管了作坊,刻的桃木牌上,總留著桃溪繡的花痕;桃溪打理著戲台,新編的戲文裏,加了段林默與蘇沐雪在青陽鎮釀酒的故事,台下的老人聽著聽著,就紅了眼眶。
    他們的孩子出生在桃花與薔薇並開的四月,是個男孩,眉眼像林硯,笑起來的樣子卻像桃溪。孩子滿月那天,桃溪把他抱到桃樹下,指著神龕裏的木簪說:“這是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的約,也是我們的約。”
    林硯在孩子的繈褓裏,塞了片薔薇花瓣和片桃花瓣,說:“讓它們陪著你,像太爺爺太奶奶陪著我們。”
    有天夜裏,桃溪被孩子的哭聲吵醒,走到院裏,看見林硯正對著桃樹說話。月光下,他手裏拿著那對木簪,輕輕摩挲著:“林太爺爺,蘇太奶奶,你們看,船還在溪裏漂,花還在院裏開,我們沒忘當年的約。”
    風穿過枝椏,落下幾片桃花瓣,正好落在木簪上,像在應和。桃溪突然覺得,那些逝去的人從沒有離開,他們就藏在木簪的刻痕裏,藏在溪水的船影裏,藏在戲文的唱詞裏,在每個春天,悄悄回來,看看他們守著的人間,看看這些續著約的人。
    孩子漸漸長大,學會了跟著林硯刻木頭,跟著桃溪繡桃花。他做的第一件木活,是艘小小的木船,船裏放著片桃花瓣、片藤蘿花、片薔薇瓣,被他小心翼翼地放進溪水裏,說:“讓它告訴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我們家有三種花了。”
    桃溪站在岸邊,看著船影悠悠遠去,突然想起石生爺爺刻的第一艘木船。原來有些約定,真的會順著溪水漂,漂過一代又一代人的掌心,變成長街的香,變成花影的暖,變成歲月裏永遠不會褪色的甜。
    林硯從身後輕輕抱住她,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來,像握著那對相扣的木簪。“你看,”他輕聲說,“溪水裏的船,載著花影裏的約,會一直漂下去的。”
    遠處的戲台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詞,混著作坊裏的木屑香,在青陽鎮的暮色裏漫開。而那棵桃樹,依舊站在院子裏,看著溪水裏的船影,看著花影裏的約定,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釀成了值得等待的春天。
    它知道,隻要還有人記得那對木簪,記得溪裏的船,記得花下的約,這場跨越了百年的相守,就永遠不會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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