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芽與青年的女兒，出生在雙生苑的花海裏。那天青陽鎮的人都往離火澗跑，說看見星船的影子在湖麵晃，船帆上的清靈陣亮得像片藍霧，霧裏飄著桃花與向日葵的香，纏成了團粉金的光。
    孩子落地時，花海裏的雙生花突然齊齊轉向北方，像在給北境報喜。青年抱著繈褓裏的小家夥，指腹輕輕蹭過她柔軟的耳垂：“叫‘念北’吧，別忘了北境的雪，也別忘了青陽的暖。”
    念北剛會說話，就會指著天上的“暖徑座”喊“船船”。她總愛抓著暖芽的木簪玩，簪頭的雙生花被磨得發亮，花瓣的紋路裏嵌著點北境的雪粒，是青年特意封進去的，說“這樣就像把兩地的暖都戴在頭上”。
    青年在青陽鎮開了家“星舟坊”，專門刻北境與青陽的雙生紋樣。他刻的雪撬上纏著桃花藤，藥箱上的星軌裏落著向日葵，最受歡迎的是種“渡心舟”——巴掌大的木船，船底刻著清靈陣，船艙裏能放兩片花瓣，一片來自北境，一片來自青陽。
    “這船能渡念想。”青年對來買船的人說，“把心事寫在紙上，和花瓣一起放進船裏，順著溪水漂，漂到哪，暖就到哪。”
    念北五歲那年，跟著父親去星舟坊玩。有個穿藍布衫的書生，正對著塊桃木發愁，手裏捏著封信，信紙都被捏出了褶。“我娘臨終前說，她的太爺爺是誅邪衛的文書，當年把陣圖抄在桃花紙上，藏在了北境的雪堆裏。”書生紅著眼眶，“我找了三年都沒找到，想刻艘船寄給娘，又怕她收不到。”
    青年拿起刻刀，在桃木上輕輕劃了道痕：“雪堆裏的紙會爛，但刻在木頭上的念想不會。你看這雙生花，根在土裏爛了，花還能開得好好的。”
    念北踮著腳，把自己攢的北境桃花瓣放進書生的船裏：“給你這個，我娘說這個能引路。”
    書生摸著花瓣上的霜痕，突然對著北境的方向深深鞠躬，眼淚掉在船板上，暈開的水漬裏，竟映出片小小的藍霧，像清靈陣的影子。那天晚上，書生把船放進溪水，據說船漂到中遊時，突然亮起了藍光，順著光找過去，竟在塊礁石下發現了個雪封的陶罐，裏麵正是那卷桃花紙陣圖。
    消息傳回青陽鎮，念北抱著暖芽的腿咯咯笑：“是我的花瓣起作用啦！”暖芽摸著女兒的頭，突然看見桃樹下的雙生苗已經長成了小樹，枝椏上開了朵花，一半粉一半金，像把小傘遮著樹根。
    “是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在幫咱們呢。”暖芽輕聲說，指尖拂過花瓣，上麵沾著點露水，像誰的眼淚，又像誰的笑。
    十歲那年，念北跟著暖芽去北境送藥。城牆下的花海已經漫到了山腳，當地的孩子會指著花裏的星船模型說：“這是青陽來的暖，能把雪化成水，水能澆花，花能結果，果裏藏著星。”
    有個白發老嬤嬤，拉著念北的手往她兜裏塞凍梨：“孩子，嚐嚐這個，是用星船帶來的青陽泉水凍的，甜著呢。”老嬤嬤的丈夫是當年的火頭軍，臨終前攥著片向日葵花瓣，說“等雪化了，就去青陽看桃花”。
    念北把凍梨揣在懷裏，懷裏還揣著父親刻的渡心舟。她在舟裏放了片雙生花的花瓣，順著北境的融雪溪漂下去：“嬤嬤的夫君，你看，桃花和向日葵都開了，你可以回家了。”
    溪水流過花海，花瓣在水麵轉了個圈，竟真的朝著青陽鎮的方向漂，像被無形的手推著走。暖芽看著女兒的背影，突然想起青年說的“渡心”——所謂渡心，不是真的把心送到遠方，是讓每個藏著疼的念想，都能找到個溫暖的去處，像雪化進土裏，能澆開朵花。
    念北十五歲那年，中域要編《暖痕大典》，派來的史官正好是當年那個書生。他抱著厚厚的卷宗，在桃樹下擺了張案幾，要把青陽鎮與北境的故事都記下來。
    “您看這卷陣圖，”書生展開桃花紙，紙邊的桃花紋還帶著淡淡的香，“蘇沐雪前輩在圖旁注了行小字：‘陣可護城，暖可護心，心若暖，城自安’。”
    念北湊過去看，發現陣圖的邊角處，畫著艘小小的星船，船帆上的星紋與父親刻的渡心舟一模一樣。她突然明白，所謂傳承，就是這些藏在紙頁裏、刻在木頭上、開在花海裏的暖，像條看不見的河，把百年前的人與百年後的人，都連在了一起。
    史官臨走時，念北把那艘載過雙生花瓣的渡心舟送給了他：“把這個也編進大典裏吧，說有個叫念北的姑娘，相信船能渡心，花能續暖。”
    那年冬天，念北在星舟坊刻了艘最大的渡心舟，船裏放了片北境的雪、一片青陽的花、一卷桃花陣圖的複刻本。下水時，北境與青陽的人都來了，隔著千山萬水，對著星船的方向鞠躬。
    “這船要去炎陽宗，”青年解開纜繩，聲音裏帶著激動，“告訴林默前輩和蘇沐雪前輩，他們守的天下，現在暖得很，到處都開著雙生花。”
    星船漂遠時，念北看見天上的“桃溪座”與“暖徑座”慢慢靠近，星軌纏成了團光，像朵巨大的雙生花。她突然對著星船喊：“記得帶封信回來！說我們在這裏等著，等著看更多的花開！”
    風卷著她的聲音，穿過花海，穿過雪溪，穿過所有有星船漂過的地方。暖芽站在女兒身後，看著星船的影子漸漸融進暮色，突然覺得眼角發燙——那些曾在夢裏見過的人，那些藏在花影裏的守護，從未真的離開。他們就在星船的帆上，在雙生花的蕊裏，在每個喊著“別忘了”的孩子眼裏，靜靜笑著，看著這人間的暖，一年比一年厚。
    而那棵桃樹，依舊站在院子裏，看著雙生花謝了又開，看著星舟夢圓了又續，看著一代又一代人，把北境的雪與青陽的暖，織成了塊不會褪色的錦。它知道，隻要還有人在刻渡心舟，在種雙生花，在對著星空說“我們記得”，這場關於愛與守護的長卷，就永遠有新的筆墨，永遠有不熄的光。
    念北牽著父親的手往回走，手裏攥著片剛落的雙生花瓣。花瓣的粉與金在夕陽下閃著光，像塊被歲月焐熱的糖，甜得讓人心頭發軟。她知道，明天醒來，溪水裏又會漂著新的渡心舟，載著新的念想，去往更遠、更暖的地方，像個溫柔的承諾，永遠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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