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漾給老者重孫的繈褓別上藤蘿花時，花瓣上的露珠正巧落在嬰兒的眉間，像顆小小的星。那孩子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在空中亂抓，像是要抓住什麽。星漾順著他抓撓的方向抬頭，看見“暖痕星鏈”的光正透過藤蘿的縫隙灑下來，在嬰兒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有人在輕輕逗他。
    “是林太爺爺和蘇太奶奶在跟孩子玩呢。”念北走過來，把星漾發間的牽星花扶正，“你看這光的樣子，多像當年清靈陣啟動時的藍霧，隻是如今裹著的，都是甜。”
    星漾摸著嬰兒眉間的濕痕，突然想起南疆的牽星花。她從“暖痕冊”裏取出片牽星花瓣，輕輕貼在嬰兒的手心：“這個給你，以後不管走到哪，都有花替你記著家。”
    老者看著這一幕，突然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塊褪色的鼓皮，邊緣還能看出桃花的繡紋。“這是我祖父的鼓皮，”老者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藤蘿，“他說敲鼓時要想著桃花，這樣鼓聲裏都帶著暖，能給誅邪衛的弟兄們壯膽。”
    星漾把鼓皮接過，小心地鋪在雙生樹的樹瘤上。鼓皮上的桃花紋與樹瘤的星船影疊在一起，像段被時光縫補過的記憶。她突然發現，鼓皮的褶皺裏，卡著顆小小的桃核，是當年桃花酥裏的，在鼓皮裏藏了百年，竟還帶著點粉。
    “把它種在樹底下吧，”青年笑著說，“讓它長出新的桃樹，告訴林太爺爺，當年的桃花，還在開呢。”
    那年春天，桃核真的發了芽，嫩苗從雙生樹的根旁鑽出來，帶著點倔強的彎，像在繞著老樹生長。星漾每天都來澆水，看著嫩苗的葉子慢慢舒展，突然覺得這畫麵像幅畫——老樹牽著新苗，新苗繞著老樹，像所有的故事，都在這樣的纏繞裏，慢慢延續。
    藤蘿花謝的時候，南疆的少年帶著牽星花的新種來了。他的竹簍裏還裝著本日記，裏麵記著牽星花的生長過程，最後一頁畫著艘星船，船帆上的藤蘿紋纏著桃花紋，像兩條交握的手。
    “我爹說，這是‘同心帆’，”少年把日記遞給星漾，指腹蹭過粗糙的紙頁，“不管風往哪吹，兩隻手都握在一起，船就不會偏航。”
    星漾把日記夾進“暖痕冊”，新紙頁與舊冊頁的邊緣慢慢貼合，像兩朵花在土裏紮根。她突然想起老者的鼓皮，想起桃核發的芽，突然明白，所謂同心，從來不是一模一樣，是不同的痕、不同的花、不同的故事，能在同一個地方，長成互相依靠的模樣。
    星漾十七歲那年，中域要舉辦“暖痕大會”，邀請各地的人帶著自己的暖痕來參展。星漾選了三樣東西：老者的鼓皮、“暖痕冊”的複刻本、還有雙生樹的一片新葉，葉上同時帶著桃花、向日葵、藤蘿的痕，是被三種花的汁液染過的。
    大會設在炎陽宗的紀念館，展廳的中央，擺著那艘漂了多年的星船，船周圍的展櫃裏，放著北境的雪融水、南疆的牽星花、斷魂崖的野花標本，最顯眼的是麵“百痕牆”，貼滿了各地送來的花瓣、木屑、布片，每樣東西旁都寫著段小故事。
    星漾的展櫃前，總圍著很多人。有個戴眼鏡的姑娘，看著鼓皮上的桃花紋紅了眼眶：“我太爺爺是炎陽宗的弟子，當年幫蘇沐雪前輩抄陣圖，說她總在陣圖旁畫桃花，說‘等忙完了，要讓桃花開遍炎陽宗’。”她從包裏掏出張泛黃的陣圖，圖角的桃花與鼓皮上的紋，竟是同一個樣式。
    星漾把陣圖與鼓皮並排擺著，新舊的桃花疊在一起，像朵跨越了百年的花。她突然掏出隨身攜帶的“暖痕冊”，讓姑娘把陣圖的故事寫進去。新的字跡落在交融的色塊上，竟滲出點淡金，像向日葵的光。
    大會結束後，星漾把“百痕牆”上的東西都帶回了青陽鎮，埋在雙生樹周圍。埋東西的土坑裏，她還放了把從炎陽宗劍塚撿的碎石，石上的劍痕與桃花紋纏在一起，像林默的劍與蘇沐雪的花，終於在土裏重逢。
    那年冬天，雙生樹周圍的雪化得格外早，埋東西的地方冒出了片新的綠芽，芽尖頂著不同的色——粉的、金的、紫的、白的，像所有的暖痕，都在土裏發了芽。
    星漾看著那些芽，突然想起大會上的標語：“痕會老，暖會長。”她蹲在土裏，輕輕碰了碰最紫的那株芽，像在跟藤蘿苗打招呼。青年走過來，遞給她艘新刻的星船，船底刻著“百痕同源”四個字，說“這船要漂遍所有參展的地方，告訴他們，咱們的暖，在土裏長著呢”。
    星船下水時，星漾在船裏放了片新抽的嫩葉，葉上的痕比以往任何一片都複雜，像幅濃縮的“暖痕冊”。她對著船影輕聲說：“去吧，告訴所有的人，不管是鼓皮上的桃花，還是陣圖上的紋，咱們都記著呢，都連著呢。”
    風卷著船影往遠方去，水麵的漣漪裏，“暖痕星鏈”的光與船影疊在一起，像條發光的路，一直通向天邊。星漾站在岸邊，看著船影慢慢消失在暮色裏，突然覺得有片藤蘿花落在肩上。她抬頭望去，雙生樹的最高處，藤蘿花正對著“桃溪座”輕輕晃，像有人在天上招手。
    她知道，這船會帶著新的葉痕，帶著土裏的芽，帶著所有藏在暖裏的故事，漂向更遠的地方。而這青陽鎮的樹，會一直站在這裏，看著藤蘿纏著星鏈，看著花載著心音，看著一代又一代人，把不同的痕，織成同一片暖，把不同的故事，唱成同一首歌。
    遠處的星舟坊裏，傳來刻刀與木料相觸的輕響，像個溫柔的音符，落在又一段嶄新的歲月裏。而那永不熄滅的光，正順著星船的軌跡，漫過時光的河，照亮了更多、更暖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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