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郵差的帆船帶著“歸”字旗駛向海外的第三個滿月，脈生樹的枝椏上突然結出串奇異的果。果形像艘小小的帆船，果蒂處纏著圈淡紫的藤蘿紋，剝開時，裏麵的果仁竟拚成了“界”字，金紅與冰藍交織，像把極北的冷與青陽的暖，都揉進了這字裏。
    二十歲的脈星，正把海外傳回的信貼在漫心花的花架上。信是用海沙寫在貝殼上的，潮水般的字跡裏，藏著耐旱花的香與極寒花的涼，像把山海的味，都釀成了給家的語。最末的貝殼上，畫著艘星船，船帆上的“歸”字被海浪打濕，卻透著股倔強的暖，像老郵差在浪裏喊著家的方向。
    “這是海在給咱們回信呢。”星絡端著剛曬好的桃花幹走來，指尖拂過貝殼上的船影，“你看這船帆的弧度，多像念安鍾的鍾擺，晃來晃去，總朝著家的方向。”
    脈星把果仁拚成的“界”字擺在貝殼信旁，果仁的光與貝殼的珠光交纏，在地上映出片流動的海影，影裏漂著無數艘星船，每艘船上都坐著個模糊的人影，正順著光帶往青陽鎮來。他突然想起極北女子說的“雪融處，即歸途”，原來所謂歸途，從不是單指腳下的路——是海外的浪推著船往回走，是極北的雪化成水往南流，是所有被暖漫過的地方，都在悄悄把想家的人，往家的方向送。
    那年端午，海外的島民劃著獨木舟來到青陽鎮。舟上的帆都用漫心花的花瓣織成，風一吹，帆上的字便顯出來：“海無界，暖亦無界。”領頭的老島民捧著個海螺，螺殼上刻著《暖脈記》裏的句子，說這海螺聽了三個月星船的帆聲，竟在殼裏結出了“家”字果仁。
    “我們的祖先曾是誅邪衛的水師，”老島民的聲音帶著海浪的粗糲，“當年戰船沉在這片海，他們說‘等海暖了，就順著花的方向回家’，現在花帆來了，我們就來了。”
    脈星把海螺掛在念安鍾的鍾架上，螺殼與鍾身相觸的瞬間，鍾聲突然變得格外清亮，竟在海上映出條發光的路，與極北的光帶在天際交匯，像天地在給所有歸途，都鋪了層暖毯。老島民對著鍾聲深深鞠躬，說“祖先的願，圓了”，話音剛落，海螺裏的“家”字果仁突然裂開，溢出的香與脈生樹的花味混在一起，漫過整個青陽鎮，像把海的鹹，也釀成了家的甜。
    夏至那天，脈星帶著海螺裏的果仁粉去海邊。潮水退去的沙灘上，無數艘星船的殘骸正在發光，殘骸的木頭上，竟長出了漫心花的苗，苗葉上的字是水師的家書：“妻啊，海不冷，有花在帆上晃呢。”
    他把果仁粉撒在殘骸上，苗葉突然長得飛快，順著海岸線蔓延，開出的花一半像浪花，一半像桃花，風過時，花瓣落在海裏，竟順著洋流往海外漂，像封封會發芽的回信。脈星突然掏出《暖脈記》，把海外的新暖事寫進去，筆尖的墨落在紙上，竟與水師家書上的字重合，像百年前的思念，終於等來了回音。
    回程時，脈星在海邊的礁石旁，埋下了盞琉璃燈，燈裏的“界”字果仁泛著光，把周圍的浪花都染成了金。他對著大海輕聲說：“要一直亮著，告訴海裏的每滴水，家的方向，有花。”琉璃燈的光當夜就穿透了海浪，在天上的“絡星群”旁，映出個小小的光斑，像給星河的家書，又蓋了個海的郵戳。
    回到青陽鎮，脈星發現漫心花的花瓣上，多了行海浪紋的字：“潮起處，即歸處。”星絡笑著說：“是海在給咱們報信呢，說等暖再漫些，就帶著所有沉在海底的故事，順著光帶回來。”
    鎮上的孩子們，此刻正用漫心花的花瓣與貝殼拚“界”字。他們把拚好的字撒在溪水裏，字順著水流往大海的方向漂，每個字遇到星船模型，都會停下來轉三圈，像在給船係上暖的錨。
    脈星看著漂遠的字，突然想起老島民說的水師故事。他蹲下身，幫個光著腳的小男孩把貝殼擺得更穩，男孩的小手裏攥著顆海沙磨成的星，說“要讓這顆星，也跟著字回家”。
    入秋時，念安鍾的鍾架上突然長出了株新藤，藤上的葉一半是海草的綠，一半是桃花的粉，結出的果像個小小的海螺，吹響時，聲音裏既有鍾鳴，又有浪響，像首跨越了山海的歸家歌。鎮上的老人說，這是林默與蘇沐雪在跟著藤葉晃，要聽聽這漫過了界的暖，到底甜不甜。
    有個瞎眼的老嫗，摸著新藤的葉突然紅了眼眶。她的父親曾是水師的鼓手，戰沉前托人帶回塊船板，板上刻著朵桃花，說“等女兒能看見花了，就告訴她，爹在海裏也聞著香呢”。
    “現在我聞見了，”老嫗的手指撫過葉上的花痕，“比爹說的還香，是海的暖，混著花的甜。”
    脈星把老嫗扶到海邊的漫心花叢旁，讓她聞花瓣的香。花香裏混著淡淡的鹹，老嫗突然笑了，眼淚落在花瓣上，竟在上麵映出了船板上的桃花紋，像父親的手，終於摸到了長大的女兒。
    脈星看著這幕，突然明白，所謂漫心織界，從不是把界畫出來——是極北的光帶與海外的光路在天際相擁，是冰裏的花與浪裏的字在人間重逢，是所有被暖漫過的界，都變成了回家的路，讓每個隔著山海的人，都能在香裏，摸到彼此的手。
    風穿過青陽鎮的秋光，帶著漫心花的香，帶著念安鍾的響，帶著溪水裏“界”字的影。脈星站在脈生樹旁，看著光帶往星河深處織，看著花路往山海盡頭鋪，突然對著漫天星辰輕聲說：“我們會讓暖漫得更遠，漫過所有的界，漫過所有的等，讓所有的歸星，都載著暖回家。”
    遠處的星舟坊裏，傳來新刻的星船下水的輕響，船裏裝著海外的貝殼與極北的冰紋，要載著這漫過了界的暖，往更闊、更亮的地方去。而那脈生樹，會永遠站在這裏，看著歸星載回更多的暖，看著漫心織就更寬的界，看著一代又一代人，把界的邊緣種滿花，把等的盡頭鋪成路，把永不熄滅的家，嵌進天地的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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