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憶花的“時光鏡”在青陽鎮照了整三年，鏡麵漸漸積起層薄薄的光膜。膜上的紋路由無數孩童的筆跡組成，有阿恒寫的“劍”，有阿安畫的“花”，有西陲孤兒曾孫描的“安”，最中心是脈星小兒子歪歪扭扭的“家”，像把幾代人的童語，都封進了時光的琥珀裏。
    三十九歲的脈星蹲在光膜前，看著鏡裏的自己鬢角已悄悄染了霜。他的指尖剛觸到“家”字，鏡麵突然泛起漣漪，映出二十年前的畫麵——十八歲的他正把西陲的風沙石埋進脈生樹根下，星絡前輩站在一旁笑，鬢角的白發比現在的他還少些。
    “爹，你在看什麽？”七歲的阿恒舉著片童憶花的新葉跑來，葉上的字是“續”，帶著林默劍穗的鋒芒，“先生說這字念‘xu’，是接著往下寫的意思。”
    脈星把兒子拉到身邊，指著鏡裏的畫麵：“你看，爹當年也像你這麽大時，就在這樹下埋過東西。現在輪到你們，要把這故事接著往下寫了。”阿恒似懂非懂地點頭，突然把手裏的新葉貼在鏡麵上，葉上的“續”字與鏡裏的風沙石重疊，竟在光膜上長出條新的光脈，往歸恒樹的方向延伸。
    那天夜裏，脈星夢見自己站在光脈的盡頭。林默與蘇沐雪正坐在童憶花間，聽孩子們念新寫的《暖脈記》——阿恒寫的是“荒原的沙棗核會發芽”，阿安寫的是“東海的貝殼能唱歌”，小兒子畫了個大大的圈，說“這是所有家合在一起的樣”。
    “你看，”蘇沐雪笑著把朵童憶花插進阿安的羊角辮，“孩子們寫的，比咱們當年的還甜呢。”林默則摸著阿恒的頭，劍穗上的紅繩纏著孩子手裏的木劍：“所謂續章，不是讓他們學咱們的樣，是讓他們用自己的眼睛，看出暖的新模樣。”
    醒來時，脈星發現書桌上的《暖脈記》新卷旁，多了張畫滿小人的紙，是小兒子的手筆。畫裏的脈生樹長著無數隻手，正往天上拋著燈籠果，每個果子裏都坐著個小人，有他，有妻子，有阿恒阿安，還有些模糊的人影，像所有守護過暖的人，都在果子裏笑。
    清明那天，光膜突然裂開道縫，裏麵滾出串小小的鈴鐺，鈴舌是用不同地方的暖痕物做的——極北的冰紋石、西陲的風沙玉、東海的貝殼珠，搖動時，鈴聲裏混著孩童的笑聲，與念安鍾的餘韻完美重合。孩子們圍著鈴鐺拍手，說這是“暖的兒歌”。
    有個背著畫板的青年，從南疆密林趕來。他是當年守林人牽星帕的傳人，畫板上畫滿了漫宇花，每朵花裏都藏著個孩童的臉。“我祖父說，”青年的指尖拂過畫裏的花，“當年蘇沐雪前輩教他畫花時說‘要讓花裏有笑，才是真的暖’，現在我終於懂了。”
    脈星把鈴鐺掛在童憶花的枝椏上，鈴聲剛響起，青年畫裏的孩童突然活了過來，從花瓣裏跳出來，與青陽鎮的孩子們手拉手轉圈，笑聲震落了光膜上的字，在地上拚出句完整的話：“暖是會笑的花，開在孩子的眼裏。”青年對著花深深鞠躬，眼淚落在畫板上，畫裏的漫宇花突然滲出點粉，像把南疆的暖，也染成了笑的顏色。
    入夏後，童憶花的周圍長出了片新的草，草葉會隨著孩童的歌聲起伏，像在跟著唱“暖的兒歌”。孩子們總愛在這裏開“暖脈歌會”，把《暖脈記》裏的故事編成童謠：“林太爺爺的劍，劈開霧茫茫；蘇太奶奶的花，暖了冰和霜；星船搖啊搖，載著暖回家……”
    阿安的聲音最亮，唱到“星船搖啊搖”時，歸恒樹的燈籠果就會輕輕晃，像在給她伴舞。有次她唱到守島士兵的故事，池塘裏的倒影突然浮出個穿兵服的虛影，正對著她敬了個不標準的禮，惹得孩子們都笑了起來，笑聲裏，虛影的眼眶突然紅了，像被這天真的暖，燙得有些哽咽。
    脈星站在廊下看著，突然想起老郵差說的“等過即是歸”。原來那些沉重的等待，在孩童的笑聲裏會變得輕盈，那些遙遠的守護，在稚嫩的歌聲裏會變得親近，像鈴鐺裏的暖痕物，不管來自多遠的地方，混著笑響，就成了最動聽的歌。
    秋分那天，“同心座”的星光突然變得格外溫柔，順著光脈往地麵流，在童憶花的上空凝成個巨大的“童”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孩童的手印——有阿恒的，有阿安的，有南疆青年畫裏的，有極北冰原上孩子的，像天地在給所有的純真，蓋個暖的章。
    脈星的小兒子已經會跑了，搖搖晃晃地撲向那個“童”字，小手按在筆畫的末端，那裏立刻多出個小小的掌印，與林默劍穗上的紅繩紋隱隱相合。“弟弟也蓋印啦！”阿恒興奮地喊，脈星望著那串越來越密的掌印，突然明白所謂續章漫代，從不是把故事寫進書裏就完了——是讓每個孩子都能在光脈裏留下自己的印，讓每個時代的暖，都帶著孩童的指紋，從而變得獨一無二，鮮活生動。
    冬至那天，青陽鎮的人都聚在童憶花旁，聽孩子們唱新編的童謠。脈星抱著小兒子，妻子牽著阿恒阿安，站在歸恒樹下。鈴鐺的聲、歌聲、孩子們的笑鬧聲混在一起，竟在半空織成了段新的光脈，與天上的“同心座”相連，光裏浮出無數個重疊的童顏——有林默小時候的，有蘇沐雪小時候的，有守島士兵、極北女子、老郵差小時候的，最後都融進眼前孩子們的笑裏，像所有的純真，都在這一刻團圓。
    “你看，”妻子輕聲說，指尖指著光裏的童顏，“他們都回來過節了。”脈星低頭看向懷裏的小兒子，他正咯咯地笑著，小手抓著空中的光脈，像在攥住一把流動的、帶著所有時代體溫的暖。
    風穿過青陽鎮的冬夜，帶著童謠的聲，帶著鈴鐺的響，帶著孩子們的笑。脈星知道，隻要這歌聲不停，這笑聲不止，這場關於暖的續章，就永遠不會寫完——不是史書上冰冷的文字，不是博物館裏塵封的物件，是每個孩子眼裏的光，是每代人心裏的甜，是童憶花的花瓣上，永遠帶著孩童指紋的暖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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