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根脈生花與暖痕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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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脈樹的老根在春分時節滲出些琥珀色的汁液,順著龜裂的樹皮往下淌,在根部積成個小小的窪。阿恒蹲在窪邊看了半宿,汁液裏浮著無數個細碎的影——有林默揮劍時震落的星子,有蘇沐雪藤蘿上掛著的晨露,有脈星紅繩上纏著的桃花瓣,最鮮活的那個是兒子昨夜刻暖脈牌時濺出的木屑,在汁液裏打著旋,像不肯安分的春芽。
五十四歲的阿恒指尖劃過樹皮上的老紋,那裏的暖痕已經淡得快要看不清,卻在觸到汁液的瞬間泛起微紅。三十歲的兒子背著半簍漫宇花籽從極北回來,褲腳還沾著冰碴,進門就往樹根跑,凍得通紅的手直接插進汁液裏:“爹你看!這汁能催芽!”他掌心裏的花籽剛沾到汁液,種皮就裂開道縫,冒出點嫩白的根須,纏在他手背上的舊傷——那是三年前在西陲護燈時被沙礫劃的,此刻竟跟著根須微微發燙。
阿恒把兒子凍僵的手按進懷裏焐著,突然想起自己三十歲那年,脈星也是這樣攥著他的手往歸恒樹的樹洞裏塞。那時老人的手已經開始發顫,掌心的老繭卻硌得人踏實,說“根須纏著手長,才不會被風刮跑”。懷裏的溫度慢慢滲進兒子骨頭縫裏,他看著那截嫩白的根須順著兒子的手腕往上爬,在暖脈牌的繩結上打了個小小的環,像把兩代人的手,用最軟的力道捆在了一起。
“極北的冰縫裏長出新的漫宇花了。”兒子的聲音還帶著旅途的沙啞,從懷裏掏出片冰藏的花瓣,在汁液裏化開淡藍的光,“瞎眼爺爺的重孫說,冰下的根都纏著我們當年埋的暖脈牌,花開得比往年早了半個月。”阿恒接過那片光,指尖剛觸到,汁液窪突然翻湧起來,裏麵的碎影全活了過來——林默的劍穗纏著根須起舞,蘇沐雪的藤蘿繞著花莖打結,脈星的紅繩係著片桃花,輕輕落在兒子手背上的舊傷處,像在給那道疤蓋個暖融融的章。
阿安的女兒帶著三個南疆來的孩子在漫星樹下翻土,三十三歲的她鬢角已經有了根白絲,卻在教孩子辨認暖痕時笑得眼尾堆起細紋。孩子們捧著從家鄉帶來的紅土,往土裏埋貝殼磨的碎片——那是東海漁女托商隊捎來的,說要讓南疆的紅與東海的藍在土裏認親。最小的那個孩子突然指著土坑喊:“姐姐你看!蟲子在寫字!”
土裏的脈織蟲正順著暖痕爬,留下銀亮的軌跡,竟連成個歪歪扭扭的“生”字。阿安女兒伸手去摸,蟲群突然往她指尖聚,在她掌心拚出半朵桃花——那是脈星生前最愛的花,她小時候總見老人把落瓣埋進土裏,說“花謝了不是死,是換個地方長”。此刻掌心的桃花影與土裏的“生”字重疊,南疆的紅土突然冒出細密的綠芽,纏在貝殼碎片上,像場跨越山海的擁抱,終於在根下有了形狀。
清明前的夜雨下了整整三天,暖脈樹的汁液窪漲成了小小的塘。雨停時,塘麵上浮著層薄薄的冰,冰裏凍著各地寄來的暖痕物:西陲牧人用沙棗核串的手鏈,珠子上還留著牙印;極北孩子刻的冰紋石,凍著片幹枯的漫宇花;東海漁女繡的帆,針腳裏裹著海鹽粒。阿恒的兒子蹲在塘邊鑿冰,鑿子下去的瞬間,冰麵突然裂開無數細紋,每個縫裏都鑽出根須,在半空織成個鬆散的網,網住了剛升起的月亮。
“這網能接住所有想回家的東西。”兒子把鑿出的冰塊塞進嘴裏,冰碴在齒間發脆,“就像那年在沙暴裏,我們的燈滅了,是這網似的根須把我們托到了暖脈樹下。”阿恒看著網裏的月光順著根須往下滴,落在兒子的發間,突然發現他鬢角也有了根白絲,像自己當年在這棵樹下發現第一根白發時,脈星笑著說的“這是樹給你蓋的章,證明你守過暖”。
來祭祖的人群裏,瞎眼老嫗的八世孫女捧著個木匣子,跪在塘邊打開。裏麵是塊戰船殘板,邊緣已經朽成了絮,卻在接觸到根須網的瞬間冒出紅光。“我奶奶說,”姑娘的指尖劃過殘板上的桃花紋,那裏的暖痕比阿恒記憶裏的還要深,“太奶奶臨終前摸著這塊板說,等哪年暖脈樹的根須能接住月亮,就讓她把板埋進塘裏。”
殘板剛放進塘,所有的根須突然收緊,把冰裏的暖痕物全裹了進去,往暖脈樹的深處鑽。阿恒聽見樹根深處傳來細微的裂響,像有什麽東西在土裏炸開——後來才知道,那是西陲的沙棗核在發芽,極北的冰紋石在開花,東海的貝殼片在長珍珠,而那塊戰船殘板,竟在根須的纏繞下長出層新的木皮,上麵的桃花紋比當年更豔,還纏著圈漫宇花的藤,像林默的劍穗終於與蘇沐雪的藤蘿在土裏結了親。
入夏時,暖脈樹周圍冒出片新的灌木,枝椏上結著小小的果,果皮上的紋是各地暖痕的拚貼——一麵是極北的冰紋,一麵是西陲的沙痕,頂端還頂著點東海的貝殼光。孩子們叫它“合果”,摘下來掰開,裏麵的果仁是不同的味:冰紋那麵的仁帶著清苦,像極北寒夜裏的守望;沙痕那麵的仁裹著甜,像西陲牧人分果時的笑;最奇的是貝殼光那點,嚼著嚼著會嚐到鹹,像東海漁女望著歸帆時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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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恒的兒子帶著合果去了趟南疆,回來時背簍裏裝滿了紅土。他把土撒在灌木周圍,說山民們把合果的仁埋進了梯田,長出的苗既能抗凍又耐幹,穗上結著帶冰紋的稻、裹沙痕的麥,還有串著貝殼光的粟。“有個瞎眼的阿婆摸著苗說,”兒子蹲在灌木旁,給新結的果套上防蟲的袋,“這苗的根在土裏打架呢,打著打著就成了一家人。”
阿安女兒在合果林裏搭了個小棚,把各地寄來的暖故事抄在布上,掛在枝椏間。有天抄到西陲牧人用身體護住沙棗苗的故事,布突然滲出血色的痕,順著枝椏往根部流,在土裏匯成個“護”字。那天夜裏,合果林的灌木突然往中間靠攏,搭成個嚴實的棚,正好護住了棚下打盹的老郵差——他是當年星舟坊的學徒,如今已九十歲,總愛來這裏聽風吹布的響,說像在聽各地的人打招呼。
秋分那天,合果的果仁突然齊齊裂開,飛出無數隻半透明的蟲,翅膜上印著新的暖痕:南疆山民教極北孩子種稻的影,西陲牧人幫東海漁女補網的手,阿恒的兒子給瞎眼阿婆讀故事的側影。蟲群往暖脈樹的方向飛,在樹頂織成個巨大的“新”字,字的筆畫裏,林默的劍穗纏著新抽的枝,蘇沐雪的藤蘿繞著剛結的果,脈星的紅繩係著片剛落的合果葉,葉尖正往兒子的暖脈牌上落。
小兒子從西域回來,駱駝背上馱著個陶甕,裏麵的水泛著淡紫,是用漫宇花的根熬的。他說荒原的老人們發現,喝了這水,就能在夢裏看見自己埋的暖痕物在長新根。“有個老人說夢見他爹埋的沙棗核,”小兒子往合果林的土裏倒甕裏的水,紫色的水滲進土,冒出串氣泡,“核上的牙印還在,就是長出的苗纏著極北的冰紋石,像他爹終於跟當年救過的冰原人握上了手。”
阿恒坐在脈星常坐的石頭上,看兒子給新結的合果套袋,看阿安女兒給布上的故事添新句,看小兒子倒的紫水裏浮出無數個交握的手影。夕陽把暖脈樹的影子拉得很長,纏在合果林的枝椏上,像把所有的根須都織成了張軟乎乎的網。他摸了摸自己鬢角的白絲,突然覺得那不是老了,是樹把新的暖痕刻在了他身上——就像當年脈星的白發裏藏著歸恒樹的年輪,林默的劍穗上纏著離火澗的溫度,每個人都是暖脈樹伸出去的根,在不同的地方紮下,卻總在某個瞬間,借著風,借著水,借著土裏的暖,悄悄說句“我還在呢”。
晚風掠過合果林,布上的故事被吹得嘩啦響。阿恒的兒子突然喊:“爹你看!合果的影子在跳舞!”地上的果影果然隨著蟲群擺動,像無數個小小的人在拉手轉圈,其中有個影特別像脈星,正踮腳往兒子的影上靠,像要替他拂掉肩上的木屑。阿恒笑著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隻有合果的影子在搖,隻是那搖法,像極了當年脈星哄他睡覺時拍床沿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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