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脈光漫野與新痕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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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牌在暖脈樹的石台上亮了整月,霜降那天突然滲出些銀亮的液,順著石台的紋路往合果林淌,所過之處,合果的落葉竟在地上拚出串歪歪扭扭的字——是極北冰原的孩子刻的“謝”,西陲牧人寫的“暖”,東海漁女繡的“連”,最後一個字沾著南疆紅土的印,是個大大的“家”,筆畫裏還纏著根紅繩,像脈星當年係沙棗袋的那根。
    阿恒的兒子蹲在“家”字旁,用指尖蘸著銀液往自己手背上的舊傷塗。三十歲的青年指腹結著層薄繭,是常年刻牌磨的,銀液滲進疤痕的瞬間,他突然“嘶”了一聲——那道疤竟跟著銀液發燙,在皮膚上顯出淡紅的紋,像纏春藤的根須在往骨血裏鑽。遠處的漫星樹突然落下片葉,正好落在他掌心,葉背的暖痕正在變,林默劍穗的雲紋纏著蘇沐雪藤蘿的卷,最末端跟著個小小的“續”字,墨跡裏混著點沙棗的甜香,像昨夜剛有人用沙棗汁寫的。
    “這是要讓我們往更遠的地方去。”兒子把那片葉揣進懷裏,轉身時撞在個背著藥簍的姑娘身上。是從南疆來的,簍裏裝著從紅土裏挖的暖脈苗,苗根纏著塊貝殼片,是東海漁女托她帶來的。“山民們說,這苗要在傳牌旁養三天,才能長出會認親的根。”姑娘的褲腳還沾著紅土,指著兒子手背上的紋笑,“你這根須印跟我奶奶繡的一模一樣,她說這是暖在認人呢。”
    阿安女兒在合果林的棚下翻曬《暖脈記》,三十三歲的她正給孩子們讀極北冰花的故事,指尖劃過“冰裏的暖要慢慢熬”那句煙袋灰字時,紙頁突然滲出點金紅的光,在地上映出個小小的灶,灶上的鍋裏正煮著合果仁,脈星的虛影正往鍋裏撒漫宇花粉,嘴裏嘟囔著“急不得,急不得”。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指著灶裏的火喊:“是傳牌的光!”果然,火苗裏纏著銀液的光,往傳牌的方向竄,像條暖融融的小蛇。
    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頭上,看兒子把南疆的暖脈苗種在傳牌邊。五十四歲的他最近總愛打盹,卻在苗根觸到傳牌的瞬間清醒過來——苗葉上突然顯出無數個重疊的影,有他第一次在極北冰原凍得哭鼻子的傻樣,有兒子在西陲沙暴裏護燈的倔勁,還有脈星坐在歸恒樹下抽旱煙的穩,最後都融進那株苗,長出片新葉,葉尖頂著點金紅的光,像個剛點亮的小燈籠。
    “當年你太爺爺種第一株暖脈苗時,也是這樣。”阿恒的聲音帶著點含糊,從懷裏掏出塊皺巴巴的帕子,裏麵包著半顆沙棗核,是脈星臨終前塞給他的,“他說苗要帶著人的氣長,才不會被風刮倒。”兒子接過那半顆核,埋進暖脈苗的土裏,銀液突然往土裏滲,在根須間開出朵極小的花,花瓣上印著脈星的手正往年輕阿恒手裏塞核,那時的他還在鬧別扭,把核扔在地上,老人撿起來吹了吹,說“等你當了爹就懂了”。
    西陲的老嫗托孫子捎來袋新曬的沙棗幹,袋口的紅繩上係著片纏春藤的葉,葉上的暖痕正在遊動,阿恒年輕時的影與兒子的影在葉上並肩走,手裏都舉著暖脈燈,燈芯的光纏著紅繩往傳牌爬。“奶奶說這繩要係在傳牌上,”年輕的孫子把沙棗幹放在石台上,眼睛亮得像西陲的星,“她說看見繩動,就知道家裏有人在想她。”
    兒子背著傳牌往南疆去的前夜,阿安女兒往他行囊裏塞了把纏春藤的籽,每個籽上都刻了個小小的“連”字。“山民們說南疆的紅土裏長出了會結果的暖脈樹。”她幫弟弟緊了緊腰帶,指尖觸到他後背的舊傷——那是去年在東海救漁女時被礁石劃的,此刻竟隨著傳牌的光微微發燙,“讓紅土樹看看這傳牌,告訴它們不管長多遠,根都在這裏。”
    青年走後的第三天,暖脈苗突然往傳牌的方向倒,阿恒蹲下去扶,卻發現根須已經纏上了傳牌的“新”字,在牌麵拓出個淺印,印裏慢慢浮出南疆的紅土,混著東海的貝殼片、西陲的沙粒、極北的冰碴,像把所有的遠方都揉成了團,在牌上長出層新的木皮,光滑得像被無數人的手摸過。
    阿安女兒在合果林的棚下教孩子們做暖脈燈,用的是漫星樹的枝椏和纏春藤的皮,燈芯纏著銀液的光,點著後會往傳牌的方向飄。“你們看,燈能找到家。”她指著盞飄向石台的燈,燈影在傳牌上拓出個小小的“連”字,與兒子刻的“新”字挨在一起,像兩個孩子手拉手。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舉著自己做的燈跑過來,燈壁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房子,裏麵住著阿恒、兒子、阿安女兒,還有那株剛種下的暖脈苗,像把所有的牽掛都畫成了畫。
    阿恒坐在石頭上打盹時,夢見自己回到了歸恒樹下,脈星正往他手裏塞暖爐,爐身的燙讓他猛地睜開眼,發現傳牌的光正往他懷裏鑽,像個熱乎乎的小太陽。他低頭看時,懷裏的帕子不知何時散開了,那半顆沙棗核滾落在地,竟在銀液裏長出根須,纏著傳牌的光往暖脈苗的方向爬,在土裏織出個小小的“家”,把所有的暖痕都圈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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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南疆來的藥簍姑娘帶著山民們的信,說兒子把傳牌放在紅土樹的樹洞裏後,樹身突然顯出無數個暖痕,極北的冰紋、西陲的沙痕、東海的貝殼光都在紅土裏發了芽,纏著根須往傳牌爬,像無數雙手在互相拉拽著回家。“山民們說這是‘萬脈歸心’。”姑娘把信放在石台上,傳牌突然發亮,在信紙上拓出個巨大的掌印,把所有的字都攏了進去,像個暖融融的擁抱。
    入秋後的第一場霜來得早,合果林的葉子落了滿地,銀液在落葉間織成個巨大的網,網住了剛升起的月亮。阿恒的兒子從南疆回來時,背簍裏裝著顆紅土樹的果,果皮上的紋是傳牌“新”字的模樣,剝開一看,裏麵的果仁竟分了四瓣,極北的冰藍、西陲的沙黃、東海的貝白、南疆的紅褐,拚在一起像朵小小的花。
    “山民的孩子說這叫‘合心果’。”青年把果仁放在傳牌上,四瓣果仁突然往中間聚,在牌麵拚成個完整的“心”字,“他們說吃了這果,走到哪裏都能看見家的光。”阿恒拿起一瓣冰藍的果仁放進嘴裏,冰的清苦裏竟帶著點沙棗的甜,像極北的冷與西陲的暖在舌尖抱成了團。
    暮色漫下來時,傳牌突然發出嗡鳴,牌麵的“新”字與“連”字正在融合,在暖脈樹的上空織成個巨大的“心”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跳動的光——極北冰花的藍、西陲沙棗的黃、東海貝殼的白、南疆紅土的褐,最後都融進青陽鎮的金紅,像把所有的色都揉成了光,往四麵八方漫去,照亮了極北的冰原、西陲的荒原、東海的礁石、南疆的山坳,也照亮了合果林裏孩子們的笑臉,照亮了阿恒鬢角的白絲,照亮了兒子手背上那道正在發光的舊傷。
    兒子突然指著“心”字的光喊:“爹你看!太爺爺在笑!”阿恒眯起眼,果然見光裏有個模糊的輪廓,正往他手裏塞那半顆沙棗核,這次他緊緊攥著,核在掌心發燙,像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等他再睜眼時,光裏的影已經散了,隻剩傳牌的光在地上淌,像條暖融融的河,河麵上漂著無數個小小的燈,燈影裏的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走,手裏都舉著顆發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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