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牽絲漫遠與新痕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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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心果的籽在正月裏發了瘋似的長,往極北滾的那顆順著傳牌的光痕,竟在暖脈樹與漫星樹之間長出片新的苗,莖稈上纏著銀亮的絲,風一吹就發出細碎的響,像無數根琴弦在輕輕顫動。阿恒的兒子給這苗起了個名,叫“牽絲藤”,說這絲能跟著人心念往遠處跑,念著誰,絲就往誰的方向纏。
    三十歲的青年蹲在藤旁,用指尖纏著根最亮的絲往南拉,絲的另一頭果然往南疆的方向飄,在雪地上劃出道淡藍的痕,與他手背上舊傷的紋慢慢重合。他想起去年在南疆紅土樹下,山民的孩子曾用這藤絲纏過他的手腕,說“絲不斷,念就不斷”。此刻絲尖突然往下沉,在雪地裏鑽了個小洞,冒出點紅土的香,像南疆的暖正順著絲往他掌心爬。
    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在牽絲藤旁堆雪燈,三十三歲的她正往燈壁上貼極北寄來的冰紋紙,紙上的光透過雪,在地上映出朵桃花,與暖脈樹汁液裏浮著的那瓣一模一樣。“這燈要往牽絲藤上掛,”她教孩子們把燈繩纏在藤絲上,“絲會帶著光去找想找的人。”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舉著自己做的燈喊:“我的燈在抖!”果然,那盞糊著紅土紙的燈正順著藤絲往南飄,燈影在雪地上拖出長長的尾,像條會發光的思念。
    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頭上,看兒子把東海漁女托人捎來的貝殼片係在牽絲藤上。五十四歲的他手指有些僵,卻在貝殼片觸到藤絲的瞬間,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東海的漁船裏,脈星曾用這樣的貝殼給年幼的兒子做過哨子,吹起來的聲像極了暖脈樹的風。此刻貝殼片在藤絲上輕輕晃,發出的聲裏混著極北的風聲、西陲的沙響,還有兒子在南疆唱跑調的《暖脈謠》,像所有遠方的聲都順著絲聚在了一起。
    從西陲來的商隊在雪地裏留下串深痕,領頭的正是老嫗的孫子,懷裏抱著個木盒,裏麵裝著沙棗核串成的念珠,每顆核上都刻著個小小的“念”。“奶奶說這串珠要掛在牽絲藤上,”青年的睫毛上沾著雪,卻在摸到藤絲時紅了眼眶,“她說夜裏聽見珠響,就知道有人在想她。”他把念珠纏在藤上,核珠碰撞的脆響裏,藤絲突然往四下裏張,像在擁抱所有來的人。
    牽絲藤的絲在元宵夜突然發亮,無數盞雪燈順著絲往遠處飄,燈影在天上連成了片,像條發光的河。阿恒的兒子舉著盞新做的燈往藤上掛,燈壁上畫著傳牌的樣子,還有合心果、暖脈樹、漫星樹,最角落畫著個小小的人影,是脈星坐在歸恒樹下。“太爺爺也該看看這燈河。”青年的聲音帶著點哽咽,燈剛掛上藤,就見脈星的影突然在燈壁上動了,往他手裏塞了個暖爐,與阿恒懷裏揣的那個一模一樣。
    阿安女兒在燈下翻《暖脈記》,新添的那頁上,極北青年寫的冰原故事旁多了行小字:“冰裏的絲,比藤還韌。”是用沙棗汁寫的,墨跡裏纏著根極細的藤絲,抽出來一看,絲的那頭竟係著片沙棗花瓣,像剛從西陲的樹上落下來的。她把絲纏在自己的發間,突然覺得鬢角那根白絲不那麽紮眼了,像有誰在悄悄說“這是暖給你的印”。
    開春後的第一場雨融了雪,牽絲藤的根須在泥濘裏瘋長,往暖脈樹的方向鑽,在土裏與合心果的根、傳牌的脈纏成一團,織出個巨大的“念”字。阿恒蹲在根須旁,看著脈織蟲在字裏爬,蟲翼的光拚出無數個名字:林默、蘇沐雪、脈星,還有那些守過暖的人,每個名字旁都纏著根藤絲,絲的另一頭係著個年輕的名,像場跨越生死的牽手。
    兒子背著新刻的暖脈牌往極北去時,阿安女兒往他行囊裏塞了包牽絲藤的籽。“瞎眼爺爺說冰原的風太硬,籽要混著沙棗粉種,才能長出韌的絲。”她幫弟弟把行囊帶係成“永結”,指尖觸到他後腰的新傷——是元宵夜為護雪燈被斷枝劃的,此刻竟隨著藤絲的光微微發燙,“讓冰原的根也嚐嚐西陲的甜。”
    阿恒站在暖脈樹旁,看著兒子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牽絲藤的絲突然往他手裏鑽,在掌心拚出個小小的“等”。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總嫌脈星的等待太磨人,現在才懂,所謂等,不是站在原地不動,是讓藤絲往所有遠方伸,讓雪燈往所有牽掛飄,讓每個走的人都知道,總有根絲在牽著他,總有盞燈在等著他,就像當年脈星的目光,永遠落在他離去的方向。
    那天午後,阿恒坐在歸恒樹的老位置上打盹,夢見脈星正往他手裏塞沙棗,說“絲長著呢,別急”。醒來時,發現牽絲藤的一根絲正纏著他的手腕,絲尖係著片合心果的花瓣,花瓣上的暖痕正在變,是兒子在極北冰原上種藤籽的樣子,凍得直跺腳,卻笑得像得到了糖的孩子。風穿過藤葉,沙沙聲裏混著極北的冰裂響、西陲的沙棗落聲、東海的浪拍岸聲、南疆的山歌聲,像所有遠方的暖都順著絲往這裏湧,在說同一句話:“我們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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