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同心藤下與暖痕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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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藤的枯葉在寒露後落盡,藤架上卻纏著無數根半透明的絲,風一吹就發出銀鈴似的響,像老嫗的沙棗核念珠在輕輕碰撞。阿恒的兒子蹲在藤架下,用指尖纏著根最亮的絲往極北拉,絲尖突然往下沉,在凍土上鑽了個小洞,冒出點冰霧,霧裏浮著瞎眼爺爺的影——老人正往同心藤的苗上蓋氈子,嘴裏嘟囔著“別凍著,往南長”,聲音裏的顫,像極了脈星當年護暖脈苗的模樣。
三十歲的青年把凍得發紅的手按在洞口,冰霧順著指縫往他掌心鑽,竟在皮膚上拓出個小小的冰紋印,與極北青年冰雕暖脈牌上的紋一模一樣。他突然想起去年在冰原上,瞎眼爺爺曾用這樣的絲纏過他的手腕,說“絲上的暖能凍成冰,冰裏的暖也能化成水”。此刻絲尖的冰霧裏,突然飄出片沙棗葉,落在他手背上的舊傷處,像西陲的暖正順著絲往冰原跑,在說“我陪著你”。
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在藤架旁堆土灶,三十三歲的她正往灶裏添漫星樹的枯枝,火苗舔著灶壁,映得她鬢角的白絲像鍍了層金。“這灶要煮牽心果的籽,”她教孩子們把籽扔進滾水裏,“煮透了埋進土裏,藤才長得親。”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舉著自己的小木勺喊:“我的籽在跳舞!”果然,那粒混著紅土的籽在水裏打著旋,水麵浮起個小小的“同”字,是用灶火的光拚的,像同心藤在水裏點頭。
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頭上,看兒子把西陲老嫗的沙棗核串成的念珠係在同心藤最粗的藤上。五十四歲的他咳嗽時胸口會發悶,卻在念珠觸到藤絲的瞬間,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西陲的土坯房裏,老嫗曾用這串珠給他算過“暖脈運”,說“珠珠相扣,暖就不會漏”。此刻念珠在藤上輕輕晃,珠間的碰撞聲裏,混著極北的風聲、南疆的山歌,還有兒子在東海補船時敲釘子的響,像所有遠方的聲都順著藤絲聚在了一起,在說“我們扣著呢”。
從南疆來的藥簍姑娘背著半簍紅土,土裏約著同心藤的苗,是去年兒子埋下的籽長的。“山民們說這藤在紅土裏繞了個結,”姑娘的褲腳還沾著泥,指著苗根處的彎笑,“像在給土係紅繩,說要認親呢。”她把紅土分給圍過來的孩子,自己蹲在藤架旁,從懷裏掏出塊紅陶片,是用當年阿恒兒子帶的紅土燒的,片上的“同”字纏著根細藤絲,絲的另一頭,竟係著片極北的冰紋石碎。
同心藤的絲在霜降那天突然變得格外亮,孩子們在藤下玩“疊影”的遊戲,一個孩子舉著暖脈牌往暖脈樹跑,另一個孩子在漫星樹下舉著貝殼片,牌與片的影在藤架上疊在一起,竟拚成個完整的“暖”字,字裏浮著無數個重疊的手——林默握劍的手、蘇沐雪拈花的手、脈星係紅繩的手,還有兒子在南疆扶山民的手、阿安女兒教孩子編藤籃的手,像所有的暖都在影裏交了握。
阿恒的兒子站在藤架旁,看著影裏的手突然紅了眼眶。他想起三年前在西陲沙暴裏,那雙手曾從沙堆裏把他刨出來;去年在極北冰縫裏,那雙手曾把他從冰水裏拉上來;上個月在東海礁石旁,那雙手曾幫他堵住船底的漏洞。現在才明白,所謂同心,就是這些手在不同的地方,做著同一件事——把暖往更遠處遞。
阿安女兒在藤架下翻曬《暖脈記》,新添的那頁上,極北青年寫的冰原日誌旁多了行用紅土寫的字:“土裏的藤,比鐵還牢。”是南疆山民的筆跡,墨跡裏混著點同心藤的籽,她用指尖撚起顆,在紙上畫出個小小的結,結的紋路竟與脈星當年係沙棗袋的結一模一樣,隻是更鬆些,像在說“勒太緊會疼”。
入冬後的第一場雪落下來時,同心藤的藤絲上結了層薄冰,冰裏凍著無數個暖痕物:極北的冰紋石碎、西陲的沙棗核、東海的貝殼片、南疆的紅陶屑。阿恒的兒子踩著雪往藤架上掛新刻的暖脈牌,牌上的“疊”字刻得格外深,刻刀落下時,冰裏的暖痕突然發亮,在雪地上映出串重疊的腳印——有他的,有阿恒的,有脈星的,最後都融進個小小的腳印,是最小的南疆孩子的,像條跨了三代的路,在雪地裏慢慢往前伸。
“太爺爺的腳印在這裏。”兒子蹲下去摸脈星的腳印,雪下的土突然有些軟,挖出塊眼熟的暖脈牌碎片,是脈星當年掉在歸恒樹下的,牌上的“守”字隻剩半劃,卻在冰裏的暖痕光裏,慢慢補全了,補劃的筆跡帶著兒子的勁,像兩代人的手在雪地裏共握一把刀。
阿安女兒往孩子們手裏塞剛烤好的合心果餅,餅餡裏混著同心藤的籽,極北那瓣的清苦裏裹著西陲的甜,東海那瓣的鹹裏滲著南疆的香。“你們看,”她指著孩子們嗬出的白氣在藤架上凝成的霧,“霧裏的影都挨在一起呢。”果然,霧裏的影在互相攙扶——極北的瞎眼爺爺牽著西陲老嫗的孫子,東海的漁女扶著南疆的山民,脈星的虛影正往阿恒手裏塞暖爐,像所有的遠親都在這霧裏聚了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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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恒坐在石頭上,看著兒子把那塊補全的“守”字牌嵌在傳牌旁的石縫裏。五十四歲的他手指凍得有些僵,卻在牌麵觸到傳牌的瞬間,突然覺得胸口的悶散了些。他想起自己三十歲那年,脈星也是這樣坐在這石頭上,看他把第一塊刻好的“承”字牌嵌進石縫,那時老人的咳嗽聲比他現在還重,卻在牌嵌穩時,突然笑了,說“石頭記著呢”。此刻傳牌的光順著石縫往“守”字牌上爬,兩塊牌的紋慢慢連成一片,在雪地上映出個巨大的“家”,把藤架、暖脈樹、漫星樹都圈了進去,像個永遠關不嚴的門,總留著道縫等遠人。
風穿過藤架,冰裏的暖痕碰撞的脆響裏,混著極北冰裂的聲、西陲沙落的聲、東海浪拍的聲、南疆山風的聲,像所有遠方的暖都擠在這藤架下,圍著傳牌說“我們到家了”。阿恒的兒子突然指著藤架最高處喊:“爹你看!冰裏的影在笑!”阿恒抬頭時,正見冰裏的林默劍穗纏著蘇沐雪的藤蘿,脈星的紅繩係著老嫗的念珠,最後都融進兒子往石縫裏嵌牌的手,像所有的暖痕都在這手裏找到了新的疊影,既帶著舊的溫度,又透著新的熱。
那天夜裏,阿恒夢見自己躺在同心藤架下,雪落在臉上不冷,反而暖融融的。藤絲纏著他的手往遠處伸,每根絲的盡頭都有團光——極北的冰原上,同心藤的苗正往南拱雪;西陲的沙棗林裏,新埋的沙棗核在土裏發芽;東海的礁石旁,貝殼牌的光映著歸帆;南疆的紅土上,山民們舉著合心果在唱歌。他想往光裏走,卻被絲輕輕拽著,低頭看時,絲上的冰正在融化,融水順著絲往他掌心流,積成個小小的窪,窪裏浮著張年輕的臉,是兒子,正對著他笑,像在說“爹,我替你往前走”。
醒來時,窗台上的《暖脈記》新卷上,多了片凍著沙棗葉的冰,冰裏的葉紋正在舒展,像老嫗在輕輕拍他的手背。阿恒把冰放在傳牌旁,冰融成的水往石縫裏滲,竟在“守”字牌上拓出個小小的手印,指節處有道淺淺的疤,與兒子手背上的舊傷一模一樣,像句沒說出口的托付,終於在冰裏有了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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