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跟脈往遠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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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的露水把漫星樹的葉浸得發亮,葉尖的暖痕在晨光裏慢慢顯形——是極北冰原的孩子們手拉手圍成的圈,圈中央浮著個小小的“跟”字,墨跡裏混著沙棗粉,像西陲的風剛吹過冰麵。阿恒的小孫子舉著竹籃在樹下撿葉,籃子裏已經堆了半筐,每個葉背都有不同的暖痕,有東海貝殼拚的船,有南疆紅土捏的花,還有西陲沙棗核串的念珠。
“爺爺,這片葉在抖!”七歲的孩子舉著片新撿的葉跑來,葉背的暖痕正在遊動,極北的冰圈突然散開,跑出個小小的人影,往南疆紅土花的方向跑,像在追什麽。阿恒接過葉,指腹撫過那道遊動的痕,突然摸到點凸起的紋路——是“跟”字最後一筆的彎鉤,彎得像兒子小時候攥著他手指學走路時,掌心捏出的印。
兒子從極北捎來的信就壓在傳牌石座下,信紙邊緣被冰碴凍得發脆,字裏行間卻冒著熱氣:“爹,瞎眼爺爺讓孩子們跟在續脈苗後麵走,說跟著根須的方向,就不會在冰原迷路。最小的娃總愛抓著我的衣角,說要跟我回青陽鎮,看暖脈樹開花。”
阿恒把信紙往懷裏揣,紙角蹭著心口的紅陶片,是兒子從南疆帶回的那塊,陶片上的“承”字被體溫焐得發燙。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揣著脈星的信往極北走,信裏沒什麽要緊事,隻說“沙棗快熟了,給你留著最甜的”,可每次摸到時,都覺得比暖爐還暖。
村口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是阿安女兒帶著南疆娃在種“跟脈苗”。這苗是用續脈花的籽、合心果的仁、牽心果的肉混著各地的土種的,剛埋進土裏,根須就往傳牌的方向鑽,在地上畫出細細的線,像無數個小箭頭,指著同一個方向。
“這苗要跟著傳牌的光長,”阿安女兒往土裏撒漫宇花粉,三十四歲的她額角沁著汗,鬢角的白絲沾著紅土,像朵沾了晨露的蘆花,“長到三尺高時,就能分出往極北、西陲、東海、南疆的枝,跟著枝走,就能找到那裏的暖脈苗。”
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把自己的小木劍插進苗旁的土裏:“我要讓劍跟著苗長,等長大了,就用它保護暖脈牌!”木劍的柄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跟”,是他昨晚纏著阿恒教他刻的,刻刀劃得太深,木刺紮進了指尖,卻不肯哭,說“像爺爺那樣刻牌,就不疼了”。
阿恒蹲在苗旁,看那小木劍的影子在晨光裏晃,突然想起兒子小時候也有把木劍,是脈星用歸恒樹的枝椏做的,劍柄上刻著“守”字。那時孩子總愛舉著劍在暖脈樹下轉圈,說要像林默前輩那樣,用劍護住所有的暖。如今那把劍早就磨得沒了刃,卻被阿恒收在木箱裏,每次翻出來,都能聞到歸恒樹的清香,像老人還在耳邊說“守暖不用劍,用心就行”。
西陲的商隊在午後抵達,老嫗的孫子牽著駱駝往傳牌走,馬背上馱著個麻袋,裏麵全是沙棗核,每個核上都穿了孔,用紅繩串成串,像掛在脖子上的念珠。“阿恒叔,我奶奶說這些核得掛在跟脈苗上,”年輕人解開麻袋時,紅繩在風裏飄成片,“她說沙棗核跟著苗往南長,就能嚐嚐暖脈樹的露水甜。”
紅繩串剛掛上苗枝,傳牌突然亮了亮,光順著繩往沙棗核裏鑽,每個核上都顯出個小小的影:老嫗在沙棗林裏摘果,笑紋裏落滿陽光;年輕時的阿恒背著行囊往極北走,老嫗往他包裏塞沙棗,說“路上餓了吃”;現在的小孫子舉著沙棗核在跟脈苗旁轉圈,喊著“要讓核長到極北去”。
“奶奶說這叫‘跟影’,”年輕人的聲音有點發顫,往阿恒手裏塞了串最粗的核,“走的人帶著影,留的人守著根,影跟著根,根牽著影,就不算遠。”核串在阿恒掌心晃,碰撞的脆響裏,混著西陲的風沙聲、極北的冰裂聲、東海的浪濤聲,還有南疆娃唱的《暖脈謠》,像所有的聲都纏在紅繩上,往跟脈苗的根裏鑽。
兒子從極北回來時,帶回個冰雕的小娃娃,雕的是那個總愛抓他衣角的娃,手裏舉著塊迷你暖脈牌。“冰原的孩子說,等冰化了,就讓這娃娃跟著跟脈苗的根往南走,”三十一歲的他往傳牌旁的土裏埋冰雕,冰融成的水往根須裏滲,“說這樣娃娃就知道回家的路了。”
阿恒看著融水在地上畫出的痕,突然發現那痕與跟脈苗的根須纏在了一起,往暖脈樹的方向爬,在樹幹上拚出個小小的“跟”字,筆畫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還有無數個小小的手印,老的、少的、粗糙的、細嫩的,都往同一個方向按,像在說“我們一起走”。
夜裏,跟脈苗的枝椏突然往四下裏伸,極北的枝纏著冰雕融水的痕,西陲的枝掛著沙棗核串,東海的枝繞著貝殼片,南疆的枝沾著紅土,在暖脈樹的上空織成個巨大的網,網上浮著無數個遊動的影:走的人回頭望,留的人往前追,影影綽綽間,所有人的手都牽在一起,像條跨越山海的鏈。
阿恒坐在傳牌石座上,看小孫子趴在跟脈苗旁睡覺,懷裏抱著那串沙棗核,嘴角還沾著沙棗肉。他想起脈星說過的“跟”,不是亦步亦趨地追,是讓走的人知道身後有根,讓留的人明白眼前有光,根牽著光,光跟著根,漫漫長路裏,總有處暖在等你回頭,總有個人在陪你往前走。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南疆枝上突然開出朵小花,花瓣上印著個模糊的影,是那個舉木劍的南疆娃,正往花心裏鑽,像要跟著花的根往遠處走。阿恒摸了摸花瓣上的暖痕,突然覺得眼眶發燙——原來所謂傳承,不過是一代又一代的人,跟著前人的影,踩著前人的痕,往更遠的地方去,而那些留下的根,會在原地開出花,等著後來的人,再把花的種子,帶到更遙遠的將來。
晨光爬上跟脈苗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往”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跟脈苗的根須在土裏“哢嗒”作響,像有無數隻腳,正跟著根的方向,往極北、往西陲、往東海、往南疆,往所有需要暖的地方,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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