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往途生暖與痕印遠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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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脈苗的枝椏在寒露後往遠處伸得更歡了,極北那枝的梢頭結了層薄冰,冰裏凍著片沙棗葉,是西陲商隊捎來的;南疆那枝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顆貝殼,海浪的鹹澀還沾在殼上。阿恒的小孫子舉著木尺在苗旁量,尺杆上的刻痕早被他摸得發亮,嘴裏念念有詞:“極北枝長了三寸,南疆枝長了兩寸……爺爺,它們真的在往遠處走嗎?”
七歲的孩子鼻尖凍得通紅,呼出的白氣落在木尺上,凝成層霜。阿恒往他手裏塞了個烤熱的沙棗,看著孩子把棗核吐在跟脈苗的根旁——那是他教的,說“把念想埋進土裏,根須就會帶著它往遠走”。此刻棗核落地的瞬間,極北枝的冰殼突然裂開道縫,沙棗葉在冰裏輕輕晃,像在回應這來自青陽鎮的甜。
兒子從西陲寄來的包裹就放在傳牌石座上,麻布包著的是件新縫的棉襖,裏子絮著續脈花的絨,領口繡著個小小的“往”字,針腳歪歪扭扭,是老嫗的孫子初學刺繡時縫的。“奶奶說這絨能跟著人的體溫走,”附信裏的字帶著沙粒的糙,“穿在身上,就像所有往遠走的人,都在互相焐著。”
阿恒把棉襖往身上套,絨絮裏的暖突然往心口鑽,鑽得他眼眶發酸。他想起自己二十歲那年,脈星也是這樣往他行囊裏塞棉襖,裏子絮的是漫星樹的絮,說“這絮輕,不壓路,卻比棉暖”。後來那件棉襖磨破了邊,他卻總愛揣著袖口的布片,走在極北的冰原上時,摸著那點軟,就像老人還在身邊叮囑“慢著點,別摔著”。
村口的曬穀場上,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曬“往途布”。這布是用東海的麻、西陲的棉、南疆的絲混紡的,織的時候摻了續脈花的絨,此刻在陽光下泛著淡紅的光,布麵上的暖痕正在遊動:極北的冰原上,孩子們跟著續脈苗的根須往南走,腳印踩在雪上,印出串小小的“跟”;西陲的沙棗林裏,老嫗的孫子背著暖脈牌往商隊走,紅繩纏著沙棗枝,像在說“等等我”;東海的碼頭邊,青年的船正要啟航,船頭的貝殼牌閃著光,照亮了浪裏的“往”。
“這布要曬足九九八十一天,”阿安女兒用竹竿把布挑得更高,三十四歲的她額角的汗滴落在布上,暈開個小小的痕,“等做成行囊,往遠走的人背著,就知道身後有多少雙眼睛在望著。”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布上的冰原喊:“姐姐你看!他們在招手!”果然,冰原上的孩子正往布外揮手,小手的影落在布上,與曬穀場孩子們的手影疊在一起,像隔著千裏在拉手。
西陲的商隊在傍晚抵達,駱駝背上馱著個大陶罐,裏麵裝著沙棗酒,酒裏泡著續脈花的根。“阿恒叔,這酒得埋在跟脈苗旁,”老嫗的孫子往土裏挖坑,手心的繭蹭著陶罐的粗陶麵,“奶奶說往遠走的人,出發前喝口這酒,就不會忘了回家的路。”陶罐剛埋好,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下彎,枝尖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罐口,發出“咚咚”的響,像在說“我記著呢”。
夜裏起了風,跟脈苗的枝椏在風裏晃,發出細碎的響,像無數人在低聲說。阿恒坐在石台上,看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遠處淌,淌過極北的冰、西陲的沙、東海的浪、南疆的土,在天邊織成條淡紅的帶。他想起脈星說過的“往”,不是頭也不回地走,是把根紮在原地,把枝往遠伸,伸得越遠,根就紮得越深,深到能把所有遠方的暖,都拽回土裏,釀成新的甜。
小孫子抱著個布偶在跟脈苗旁睡覺,布偶是用往途布做的,臉上繡著個“跟”字,是孩子自己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卻把眼睛繡得格外亮。阿恒把孩子抱進棚子,回來時見傳牌的光落在布偶上,布偶的影子在地上往極北的方向伸,像個小小的人,正邁著步子往前走。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東海枝突然開出朵花,花瓣上印著艘小小的船,船帆上的“往”字被風吹得獵獵響。阿恒湊近看,花瓣的露珠裏竟浮著個影:兒子正站在東海的碼頭,往船上搬暖脈牌,每個牌上都係著根往途布的繩,繩尾纏著片漫星樹葉。“爹,我往南疆去了,”影裏的兒子突然回頭,對著他的方向笑,“瞎眼爺爺說,往遠走不是為了離開,是為了把更多的暖帶回來。”
露水落在阿恒的手背上,涼得像極北的冰,心裏卻暖得像西陲的沙。他摸了摸傳牌上的“往”字,突然明白所謂“往”,是讓走的人帶著根的暖,讓留的人守著枝的盼,走得越遠,盼就越沉,沉到土裏,就長出新的苗,再讓新的人,背著新的暖,往更遠的地方去。
晨光爬上跟脈苗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遠”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跟脈苗的根須在土裏發出“簌簌”的響,像有無數個念想,正順著根的方向,往極北、往西陲、往東海、往南疆,往所有需要暖的遠方,慢慢走去。而留在原地的暖脈樹,正把所有往遠走的痕,都刻進年輪裏,一圈圈,一年年,長成永恒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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