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途痕纏心與暖脈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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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脈苗的西陲枝昨夜抽了新條,枝椏上掛著層薄霜,霜裏裹著片半幹的沙棗葉——是老嫗的孫子從西陲捎來的,葉背用紅土寫著個“安”字,墨跡被風霜浸得發暗,卻像團火似的燒在枝頭。阿恒踮腳摘下那葉,指腹撫過“安”字的筆畫,突然想起老嫗臨終前塞給他的那袋沙棗粉,說“往暖脈牌上抹點,遠走的人就不會慌”。
    “爺爺!筐編好啦!”小孫子舉著個歪歪扭扭的遠途筐跑過來,筐沿纏著根極北的冰紋繩,繩尾係著片東海的貝殼,陽光照在貝殼上,折射出的光斑晃得人眼暈。孩子仰著凍得通紅的臉,鼻尖掛著汗珠,“我把跟脈苗的葉都塞進縫裏了,奶奶說這樣風就能帶著葉上的路痕跑,跑遍極北和南疆!”
    阿恒接過筐,指尖觸到筐縫裏的葉,突然覺得燙——葉背的路痕正在動,極北的雪轍裏滲出點融水,西陲的駝痕上落了粒沙棗核,東海的浪跡裏漂著片貝殼屑,南疆的紅土道上沾著朵續脈花。這些細碎的暖痕在筐裏打著轉,慢慢纏成根細如發絲的線,線的盡頭纏著個小小的“家”字,是用小孫子的乳牙磨成粉混著紅土寫的。
    “傻孩子,”阿恒用袖口擦去孩子鼻尖的汗,眼眶卻有點發潮,“牙粉哪能隨便用,回頭爺爺給你刻塊新牌。”
    “不要新牌,”孩子摟著他的脖子,把小臉貼在他胸口,“奶奶說,用我的牙粉寫‘家’,遠走的人摸到筐,就像摸到我啃沙棗的小牙,就不會想家想得哭了。”
    阿恒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下,悶得發疼。他想起三十年前在西陲沙暴裏,脈星把自己的牙粉混著沙棗汁抹在他的暖脈牌上,說“這樣你跑丟了,牌也能帶著你回家”。那時他不懂,隻覺得牙粉澀得慌,現在才知道,那澀裏裹著的暖,能焐熱最硬的冰。
    午後的陽光把跟脈苗的影子拉得很長,西陲來的商隊在打穀場卸駱駝,老嫗的孫子背著個比他還高的遠途筐,筐上的沙棗繩纏著片漫星樹葉,葉上的齒痕是阿恒當年咬的——那時他總愛搶脈星的沙棗吃,脈星就把葉咬出印,說“這樣你走到哪,我都認得”。
    “阿恒叔,”年輕人把筐放在傳牌石座上,筐裏滾出個陶罐,“這是奶奶醃的沙棗醬,她說您總愛抹在牽心糕上吃。還有這個,”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塊暖脈牌,牌上的“遠”字嵌著根銀線,銀線裏裹著根白發,“奶奶走前把頭發纏在銀線裏了,說跟著牌走,就像她還陪著您似的。”
    阿恒捏著那塊牌,指腹摩挲著銀線裏的白發,突然說不出話。老嫗的頭發他認得,當年在沙棗林裏編筐時,他總愛揪根她的白發纏在筐沿,說“這樣筐就不會丟”。那時她總笑罵“小兔崽子”,卻從不躲。
    “奶奶還說,”年輕人往跟脈苗的根上澆了瓢西陲的水,水裏漂著些沙棗核,“跟脈苗的根該往深紮紮了,紮到能接住極北的融水、東海的浪沫,這樣枝椏才能長得更瘋,把暖痕送得更遠。”
    話音剛落,跟脈苗突然晃了晃,所有枝椏都往中間聚,像在鞠躬。根須在土裏“咕咚”響,阿恒趴在地上聽,聽見極北的冰碴在根須裏化了,西陲的沙粒在根須間滾了,東海的貝殼屑粘在根須上了,南疆的紅土裹著根須發芽了。他突然明白,這苗哪是往土裏紮,是往所有遠走的人的心裏紮啊。
    傍晚時,東海的船靠了岸,船頭的貝殼牌閃著光,船長舉著個遠途筐喊:“阿恒叔!這筐在浪裏漂了三天,縫裏的葉長出根了!”阿恒跑過去看,筐縫裏的跟脈葉果然發了芽,根須纏著片貝殼,貝殼上刻著個“歸”字,是用船長的指甲刻的——當年這孩子總愛偷摸用指甲在船板上刻字,被他爹追著打。
    “傻小子,”阿恒拍著船長的背,後背的骨頭硌得他手心疼,“刻字咋不用刀?”
    “奶奶說,指甲刻的字帶著汗味,遠走的人摸到,就像咱在身邊罵他‘缺心眼’呢。”船長撓著頭笑,眼角的疤跟著動——那是當年為了撈個落水的暖脈牌,被礁石劃的。
    筐裏的沙棗醬被分給孩子們,小孫子舉著塊抹了醬的牽心糕,湊到跟脈苗的枝椏旁,說:“苗啊苗,你快點長,長到極北去,讓那邊的小朋友也嚐嚐奶奶的醬,他們就知道,咱們的家有多甜了。”
    枝椏輕輕蹭了蹭孩子的臉,像在答應。阿恒看著這一幕,突然發現跟脈苗的梢頭結了個花苞,花苞上沾著極北的冰星、西陲的沙粒、東海的水珠、南疆的紅土,在夕陽裏泛著光,像把所有遠方的暖都攢在了一起。
    夜裏,阿恒夢見自己變成了跟脈苗的根須,往極北鑽時,碰著了個冰窟窿,窟窿裏有個孩子舉著暖脈牌,牌上的“遠”字發著燙;往西陲伸時,纏上了棵沙棗樹,樹下的老嫗正往筐裏裝果幹,看見他就笑:“可算來了,等你半天了”;往東海遊時,被條漁船的錨勾住,船長罵罵咧咧地解錨,卻把塊新刻的“歸”字牌塞給他;往南疆爬時,紅土坡上的山民們舉著合心果唱歌,歌聲把他纏成了團,團裏滾出個小孫子的乳牙,在紅土裏發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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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窗台上的花苞開了,花瓣上印著無數個小小的“暖”字,字裏裹著牙粉的澀、沙棗的甜、貝殼的腥、紅土的香。阿恒把花瓣摘下來,夾進《暖脈記》裏,夾頁處的沙棗核突然裂開,長出根細芽,芽尖頂著顆露珠,露珠裏映著個小小的家——院裏的跟脈苗往天上長,枝椏上掛著無數個遠途筐,筐裏的暖痕正順著陽光往下淌,淌成條河,河裏漂著所有遠走的人的笑。
    他突然想起脈星說的“遠途不是離別”,原來真的是這樣。那些往極北、往西陲、往東海、往南疆去的人,哪是走了,是把家的暖帶得更遠了啊。就像跟脈苗的根,紮在土裏的是家,伸出去的枝椏,也是家。
    晨光爬上傳牌石座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歸”字。刻到最後一筆,跟脈苗突然落了片葉,葉背的路痕在他手心裏轉了個圈,拚成個“家”字。他把葉放進昨天西陲來的筐裏,筐縫裏的新芽正往筐外鑽,像在說“我也想跟著走呢”。
    “走唄,”阿恒對著新芽笑,眼裏的淚落在木牌上,暈開個小小的暖痕,“帶著家走,走到哪,哪就是家。”
    遠處傳來小孫子的笑,孩子正舉著個新編的小筐,往筐裏塞跟脈苗的葉,嘴裏喊著“極北的哥哥,南疆的姐姐,我把家給你們寄去啦”。阿恒望著那小小的身影,突然覺得,這跟脈苗哪是苗啊,是所有走出去的腳印,和盼著他們回來的心,纏在一起,長成了樹。
    樹會一直長,腳印會一直走,心呢,就跟著那暖痕,在極北的冰裏、西陲的沙裏、東海的浪裏、南疆的土裏,慢慢發芽,長成片新的家。就像當年脈星說的,暖這東西,從來不是守著的,是走著走著,就遍地都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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