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歸痕漫過家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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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前的最後一場雨裹著雪籽,打在暖脈樹的枝椏上劈啪響。阿恒站在門簷下,看著跟脈苗的“歸”字枝被風吹得彎彎的,枝梢纏著個褪色的遠途筐,是兒子三年前從東海寄來的,筐縫裏的續脈花幹早就成了灰,卻仍牢牢扒著筐沿,像不肯鬆手的念想。
“爺爺!叔回來了!”小孫子舉著塊冰紋石衝進院,石上的暖痕在雨裏泛著淡藍,是極北的冰雕暖脈牌融後留下的印。孩子的棉鞋踩在積水裏,濺起的泥點糊了褲腳,卻顧不上擦,指著村口的方向蹦:“叔的馬背上馱著好大的包,包上還係著南疆的紅繩呢!”
阿恒往手心哈了口氣,凍得發僵的指關節突然活絡了些。他摸了摸門柱上的刻痕——那是每年兒子歸期臨近時,他用來記日子的,橫一道是雨,豎一道是雪,如今密密麻麻的刻痕早把木柱啃得坑坑窪窪,像老人臉上的皺紋,藏著數不清的盼。
馬蹄聲裹著風雪越來越近,兒子的身影在雨幕裏慢慢顯形。三十一歲的他裹著件南疆的羊皮襖,襖角沾著紅土,背上的藤筐比三年前又大了圈,筐沿纏著極北的冰紋繩、西陲的沙棗繩、東海的貝殼繩,最顯眼處係著束幹枯的續脈花,花瓣雖卷,卻仍透著點金紅,像把南疆的陽光捆在了上麵。
“爹。”兒子把藤筐卸在院裏,聲音被風雪嗆得發啞,往阿恒手裏塞了個暖爐——是用東海的貝殼粉混著紅土燒的,爐身上刻著個“歸”字,筆畫裏嵌著根銀線,是從跟脈苗的枝椏上抽的,“山民們說這爐要揣在懷裏焐三天,就能聞見所有地方的暖。”
阿恒把暖爐揣進棉襖,貝殼粉的涼混著紅土的溫,順著心口往四肢漫。他看著兒子胳膊上的新傷——是穿越荒原時被野刺劃的,結痂的地方泛著紅,像極了自己年輕時在西陲沙棗林裏蹭的疤。那時脈星也是這樣盯著他的傷看,嘴上罵“毛躁”,手裏卻往傷口上抹沙棗膏,說“這膏比藥靈,能把遠途的疼都化了”。
藤筐裏的東西被一件件掏出來,在堂屋的地上堆成小山:極北的冰紋石磨成的硯台,石眼處嵌著沙棗核;西陲的沙棗木刻的盒,盒裏裝著東海的海鹽,鹽粒裏混著續脈花的籽;南疆的紅陶碗疊得整整齊齊,碗底的“歸”字都冒著熱氣,像是剛從灶上揭下來的。
“這是瞎眼爺爺讓捎的冰融水,”兒子往陶碗裏倒了點透明的液,水剛沾碗底就泛出金紅,“他說摻著暖脈樹的汁液喝,能治您的咳嗽。”水紋裏浮著無數個小影:極北的孩子們圍著續脈苗唱《暖脈謠》,跑調的聲比風雪還響;西陲的老嫗孫子在沙棗林裏曬暖痕布,布上的針腳被陽光鍍成了金;東海的青年正往船上搬遠途筐,船頭的貝殼牌閃著光,照亮了浪裏的歸帆;南疆的山民舉著合心果站在紅土坡上,對著北方笑,皺紋裏落滿紅土。
阿恒端著陶碗的手突然抖了抖,水晃出些濺在地上,竟在泥裏暈開個小小的“家”字,筆畫裏纏著根細紅繩,與兒子藤筐上的繩一模一樣。他想起脈星臨終前,也是這樣端著碗暖脈樹的汁液,說“歸了好,歸了就不用數著刻痕過日子了”,那時他不懂,隻覺得老人的手比碗還抖,現在才明白,那抖裏裹著的,是把心放回肚裏的輕。
夜裏雪停了,月光把院角的跟脈苗照得發亮。兒子蹲在苗旁,往根須上蓋幹草,嘴裏念叨著:“今年在荒原上遇見個迷路的商隊,他們說看見跟脈苗的枝往東南拐,就知道離青陽鎮不遠了。”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塊新刻的暖脈牌,牌上的“歸”字刻得格外淺,像怕刻深了傷著木,“這牌是給小崽子的,等他長大,就知道往哪走,也知道該回哪去。”
小孫子早趴在旁邊的草堆裏睡著了,手裏還攥著塊東海的貝殼,殼上的暖痕映著月光,像片縮小的歸帆圖。阿恒把孩子抱進裏屋,回來時見兒子正往跟脈苗的枝椏上掛遠途筐,筐裏裝著今年新收的合心果,每個果上都用紅土寫了個“等”,是南疆的孩子們挨個刻的,筆畫歪歪扭扭,卻把果麵戳得全是小坑,像撒了把星星。
“山民們說,”兒子往筐縫裏塞了把沙棗幹,“把念想掛在‘歸’字枝上,遠走的人就能順著枝找回來。”他抬頭看向暖脈樹的方向,月光透過枝椏落在他臉上,鬢角新添的白發沾著雪籽,像極了當年阿恒站在村口等脈星歸家時的模樣。
阿恒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獨自送暖脈牌歸來,脈星也是這樣在院裏等,手裏舉著個沙棗糕,說“涼了,我再給你蒸”。那時他不懂,隻狼吞虎咽地把糕塞進嘴,現在看著兒子往跟脈苗根上埋合心果籽,才明白所謂“歸”,不是踩著原路回來,是走得再遠,總有根線在往回拉,拉著你往有暖爐的地方走,往有沙棗香的地方走,往有人舉著燈等你的地方走。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歸”字枝突然往下垂,枝梢的遠途筐輕輕晃,筐縫裏飄出些細碎的光,在院裏織成個模糊的影——是脈星坐在歸恒樹下抽旱煙,年輕時的阿恒背著藤筐往院裏跑,老人抬頭看見他,煙杆往鞋底磕了磕,說“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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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恒揉了揉眼睛,影還在,隻是慢慢與眼前的景象疊在了一起:兒子正往灶膛裏添柴,火光映得他側臉發紅;小孫子趴在桌邊,盯著鍋裏的牽心糕流口水;跟脈苗的枝椏上,新掛的遠途筐在晨光裏輕輕擺,筐裏的合心果籽正往土裏鑽,發出細微的“窸窣”聲,像在說“我也回來了”。
他走到跟脈苗旁,摸了摸那根纏著遠途筐的枝椏,突然發現樹皮上有個新的刻痕,是個小小的“家”,筆畫裏嵌著點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這些來自遠方的暖痕混在一起,在晨光裏慢慢融成水,順著樹幹往下淌,在根須處積成個小小的窪,窪裏浮著無數個重疊的腳印——有脈星的,有他的,有兒子的,還有小孫子的,都往屋門的方向去,像條走不完的歸途。
“爹,糕熟了。”兒子在灶間喊,聲音裏帶著笑。阿恒往屋裏走,路過門柱時,伸手摸了摸那些刻痕,突然不想再刻新的了。他知道,往後的日子裏,跟脈苗的枝椏會記得所有歸期,筐縫裏的暖痕會帶著所有遠方的聲,而家門永遠開著,門裏的沙棗香、灶膛的火、炕上的暖,會漫過門檻,漫過跟脈苗的根,漫向所有需要歸處的遠方。
晨光爬上窗台時,小孫子舉著塊新刻的暖脈牌跑進來,牌上的“家”字刻得歪歪扭扭,卻在陽光下泛著光。“爺爺你看!”孩子把牌往阿恒手裏塞,“爹說這牌能認路,不管走多遠,都能帶著我回家。”
阿恒捏著那塊牌,指腹撫過孩子刻錯的筆畫,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歸痕”,原來從不是刻在牌上的字,是漫過家門的暖,是灶台上的香,是親人眼裏的光,是走得再遠,也知道有處地方,永遠在等你把腳印落進去,把心放下來。
跟脈苗的枝椏在晨光裏輕輕晃,把“歸”字的影投在院門上,影裏的兒子正往灶裏添柴,小孫子舉著暖脈牌在院裏轉圈,阿恒靠在門柱上笑,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門檻,漫過歲月,漫向所有等待與被等待的人,在說:“回來吧,家就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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