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家痕纏藤與暖脈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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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的風帶著融雪的潮,漫過暖脈樹的枝椏時,跟脈苗的“家”字枝突然爆出新芽,嫩黃的葉尖沾著點金紅,像傳牌濺出的火星落在了枝頭。阿恒蹲在苗旁,看脈織蟲在新葉上爬,蟲翼的光拚出個小小的“根”字,筆畫裏纏著極北的冰紋、西陲的沙棗痕、東海的貝殼紋,最中間嵌著顆沙棗核,是小孫子去年埋在土裏的,此刻竟發了芽,細須纏著蟲翼,像在說“我跟著呢”。
“爺爺,核長芽了!”七歲的孩子舉著竹片跑來,片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家”,是他跟著阿恒學刻的,刻刀劃得太深,木刺紮進了掌心,卻攥著竹片不肯放,“爹說這芽要往暖脈樹的方向長,長到樹心裏,就成了樹的骨頭。”
阿恒往孩子掌心吹了口熱氣,指尖觸到那道細小的傷口,突然想起兒子小時候也愛攥著刻刀瘋跑,掌心被紮得全是小窟窿,脈星就用沙棗汁給他抹,說“這汁能讓傷口記著疼,也記著暖”。那時的沙棗汁澀得孩子直咧嘴,現在想來,那澀裏裹著的,是讓根往深裏紮的勁。
兒子從南疆帶回的紅陶罐就放在傳牌石座上,罐裏盛著紅土與暖脈樹汁液的混漿,是山民們特製的“合根泥”。“山民說這泥要塗在跟脈苗的根上,”兒子往泥裏摻了把極北的冰融粉,“說混著各地的土,根才能認全所有的親。”泥漿抹在根須上的瞬間,跟脈苗突然往暖脈樹的方向彎了彎,新葉相碰的輕響裏,竟傳來細微的“咕嘟”聲,像在喝水,又像在笑。
堂屋的牆上掛著張新縫的“家痕布”,是阿安女兒帶著孩子們拚的。布的中心是暖脈樹的剪影,極北的冰紋布拚出樹的枝椏,西陲的沙棗布縫出樹的花,東海的貝殼布綴成樹的果,南疆的紅土布鋪成樹的根,最邊緣圍著圈漫星樹的絮,像給樹裹了層銀邊。
“這布要在暖脈樹下掛夠三個月,”三十四歲的她往布角係了根紅繩,繩尾纏著片續脈花的幹瓣,“等布上的痕融成一片,就成了家的模樣。”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樹的根須喊:“姐姐你看!根在動!”果然,紅土布鋪的根須在陽光下微微起伏,像在往布外鑽,要紮進地裏去。
西陲的商隊在驚蟄這天抵達,老嫗的孫子牽著駱駝往傳牌走,馬背上馱著個木盒,裏麵裝著沙棗木刻的“家”字牌,每個牌上都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漫星樹葉。“阿恒叔,我奶奶說這些牌要埋在跟脈苗的四周,”年輕人往土裏挖坑,手心的繭蹭著牌麵,“說沙棗木認親,埋在這兒,西陲的根就能順著牌往暖脈樹跑。”
木牌剛埋好,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下垂,枝上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牌麵,發出“篤篤”的響,像老嫗在說“到家了”。傳牌的光順著紅繩往木牌裏鑽,牌上的“家”字突然發亮,光裏浮著個模糊的影:老嫗坐在沙棗樹下,往孩子們手裏塞果幹,笑紋裏落滿陽光,與阿恒記憶裏的模樣分毫不差。
春分那天,跟脈苗的枝椏突然往暖脈樹的方向聚,在樹頂織成個巨大的“家”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小小的影:兒子在南疆紅土坡上教山民刻暖脈牌,汗珠子掉在土裏,砸出個小小的坑;阿安女兒在漫星樹下翻《暖脈記》,風吹起紙頁,露出她鬢角新添的白絲;極北的瞎眼爺爺用手摸著續脈苗,臉上的笑紋比樹皮還深;東海的青年正往船上搬遠途筐,船頭的貝殼牌閃著光,照亮了浪裏的歸帆……
“這是根須在認親呢。”阿恒摸了摸孫子的頭,看孩子舉著那片刻著“家”的竹片,往“家”字光影裏塞,竹片剛觸到光,就被無數根細須纏住,像被抱進了懷裏。他想起脈星說過的“家”,不是四麵牆,是地底下纏成一團的根,是枝椏上織成一片的影,是走得再遠,也知道有處地方的根在等著與你相認。
夜裏,阿恒夢見自己變成了暖脈樹的根,往極北伸時,碰著了跟脈苗的冰根,兩根須一繞,竟開出朵冰花;往西陲鑽時,纏著了沙棗根,沙粒落進根須的縫裏,長出顆小小的沙棗;往東海遊時,與貝殼根相握,浪沫濺在根上,凝成顆珍珠;往南疆爬時,紅土根湊過來,纏成個結,結裏滾出個小孫子的乳牙,在紅土裏發了芽。
醒來時,窗台上的《暖脈記》新卷旁,多了片跟脈苗的新葉,葉背的“根”字還帶著露水,在晨光裏閃閃發亮。阿恒把葉夾進書裏,夾頁處突然掉出顆合心果的籽,是兒子從南疆帶回的,籽上竟纏著根極細的銀線,線的另一頭,係著片漫星樹的葉,葉上的齒痕是脈星當年咬的,像在說“我也在呢”。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根”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轟隆”的響,像無數根須在互相擁抱——後來才知道,那是跟脈苗的根與暖脈樹的根纏在了一起,極北的冰根、西陲的沙根、東海的貝殼根、南疆的紅土根,都往中間湊,在泥土深處織成個巨大的網,網上浮著無數個小小的“家”,每個“家”裏,都有雙等著歸人的眼睛。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沙棗核跑進來,核上的細須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續脈花的瓣。“爺爺你看!”孩子把核往阿恒手裏塞,“它要往書裏鑽呢!”阿恒把核放進《暖脈記》,核剛落進書裏,就被無數片葉圍住,像被無數雙手捧著。
他突然明白,所謂傳承,不過是讓根須帶著所有的暖往深裏紮,紮到能接住極北的融水、西陲的風沙、東海的浪沫、南疆的紅土,紮到枝椏能織出片遮風擋雨的影,影裏有老的、少的、遠的、近的,都在笑著說“我們是一家”。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輕輕晃,把“根”字的影投在傳牌上,影裏的阿恒正往土裏埋木牌,兒子往根上塗合根泥,小孫子舉著沙棗核在旁邊喊,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根須漫過來,漫過傳牌,漫過歲月,漫向所有需要歸宿的遠方,在說:“紮下吧,這裏就是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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