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痕印代代與新暖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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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的蟬鳴剛起頭,暖脈樹的濃蔭就鋪滿了半個院子,跟脈苗的“痕”字枝已攀著樹幹長到了三米高,枝椏上的暖痕繩被歲月浸成了深褐色,深深嵌進木裏,像樹身上自然生長的紋。阿恒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看小孫子舉著放大鏡在枝上照,鏡片下的繩結裏藏著無數細碎的暖痕——有極北冰粒的閃光,西陲沙棗的碎屑,東海貝殼的亮片,南疆紅土的細粒,還有顆小小的乳牙,是孩子去年換下來埋在根旁的,此刻竟被根須纏成了琥珀色。
    “爺爺,牙在笑呢!”八歲的孩子指著鏡片裏的牙印喊,陽光透過鏡片在他臉上投下光斑,像落了滿臉的星星。阿恒往孩子手裏塞了塊牽心糕,糕上抹著西陲的沙棗醬,是老嫗的孫子托商隊捎來的,醬裏還混著極北的冰融粉,甜裏帶著點清冽,像把兩地的暖揉在了一起。
    “當年你爹也總愛蹲在這棵樹下,”阿恒的指甲在石凳上劃著舊痕,那是他年輕時刻下的量高線,如今兒子的身高早已超過最頂端的刻痕,“拿著塊破鏡片照來照去,說要找出根須在木裏走路的印。”石凳的木紋裏還嵌著點紅土,是兒子從南疆帶回的,當年孩子總愛用紅土在凳上畫暖脈牌,畫得歪歪扭扭,卻不許別人擦。
    傳牌石座上擺著個新做的木架,架上整齊地碼著各地捎來的暖痕物:極北的冰雕暖脈牌化了又凍,在底座上結出層晶瑩的霜;西陲的沙棗核串掛在架角,被風吹得輕輕晃,發出“嗒嗒”的響;東海的貝殼牌在陽光下閃著光,牌麵的“暖”字被浪磨得發亮;南疆的紅陶片拚出朵續脈花,陶片的縫隙裏長出了株小小的苗,是去年落進去的籽發的。
    兒子從西陲寄來的信就壓在貝殼牌下,信紙邊緣沾著沙粒,字裏行間卻透著濕潤:“爹,老嫗的孫子在沙棗林裏開辟了片新苗圃,種的全是跟脈苗的籽,他說要讓西陲的風裏,也飄著暖脈樹的香。最小的那株苗總往東方歪,像在惦記青陽鎮的家。”
    阿恒把信紙往懷裏揣,紙角蹭著心口的舊暖脈牌,是脈星留給他的那塊,牌上的“守”字已快磨平,卻在每次觸到新的暖痕時,都會微微發燙。他想起四十年前,自己也是這樣揣著這牌往極北走,雪地裏每走一步,都覺得牌在往手心烙印,像脈星在說“記著,這痕不能斷”。
    打穀場的空地上,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在曬“代痕布”。這布是用曆代人的舊衣料拚的,有脈星穿過的粗麻衣,有林默的劍穗布,有蘇沐雪的藤蘿紋帕,還有阿恒年輕時的補丁襖、兒子的繈褓布,最上麵鋪著小孫子的新肚兜,紅布上繡著個小小的“續”字,是孩子自己紮著小手繡的,針腳歪得像爬動的蟲。
    “這布要在傳牌的光裏曬足百日,”三十五歲的她往布上撒了把漫宇花粉,鬢角的白絲又添了幾根,卻在花粉落下時,眼裏冒出亮閃閃的光,“曬透了,新痕就會接住舊痕,像兒子接住老子的手,孫子接住爺爺的暖。”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布角喊:“姐姐你看!麻布裏在冒光!”果然,脈星的粗麻衣處滲出點淡金的光,順著布紋往小孫子的肚兜上爬,在“續”字周圍繞了個圈。
    西陲的商隊在芒種這天抵達,老嫗的孫子牽著駱駝往傳牌走,馬背上馱著個巨大的木盒,裏麵裝著株沙棗樹苗,樹幹上纏著根暖痕繩,繩尾係著片暖脈樹的葉。“阿恒叔,這是用當年您埋的沙棗核長的,”年輕人把樹苗往跟脈苗旁栽,樹根裹著的西陲沙土落在地上,與青陽鎮的黑土融在一起,“奶奶說樹挪活了,就證明兩地的根認了親。”
    樹苗剛栽穩,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沙棗樹的方向彎,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搭在新枝上,像在拉手。傳牌的光順著繩往樹幹裏鑽,沙棗樹葉突然微微顫,葉背顯出個模糊的影:老嫗蹲在沙棗樹下,往土裏埋核,年輕時的阿恒趴在旁邊看,說“等樹長到暖脈樹那麽高,我就把您接去青陽鎮”,老嫗笑罵“傻小子”,眼裏卻落滿了光。
    傍晚的雷陣雨來得急,豆大的雨點砸在暖脈樹的葉上,濺起的水珠裏裹著暖痕,落在代痕布上,暈開片深淺不一的印,像無數雙手在布上蓋了章。阿恒站在屋簷下,看兒子從東海冒雨趕回,蓑衣下的藤筐裏裝著新采的海心草,草根纏著跟脈苗的須,是去年埋下的籽長的。
    “這些草在礁石縫裏繞了五圈,”兒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著草上的須笑,“像在給礁石係紅繩,說要認親呢。船長說,現在東海的漁民出海,都要在船頭插株跟脈苗,說跟著苗的方向,就不會錯過歸期。”他從懷裏掏出個貝殼哨子,吹起來的聲像極了暖脈樹的風,雨幕裏的跟脈苗突然往他的方向晃,枝椏的影在地上拚出個“家”字,被雨水泡得發脹。
    夜裏雨停了,月光把院角的沙棗樹苗照得發亮。阿恒蹲在苗旁,看根須在雨濕的土裏慢慢伸,每寸都纏著跟脈苗的須,像在互相攙扶。他想起脈星說過的“痕”,不是刻在木上的印,是長在土裏的根,是流在血裏的暖,是爺爺傳給爹,爹傳給兒子,兒子再傳給孫子,像條扯不斷的線,把所有的歲月都串在一起,串成串,就成了家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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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孫子抱著塊紅陶片在沙棗樹下睡著了,陶片上的“續”字沾著雨水,在月光裏泛著淡紅。阿恒把孩子抱進裏屋,回來時見兒子正往傳牌的木架上擺新刻的暖脈牌,牌上的“代”字刻得很深,筆畫裏嵌著極北的冰屑、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像把所有地方的痕都攢在了一起。
    “這牌要留給小崽子的兒子,”兒子的指尖在牌麵輕輕劃,“等他長大就知道,他手裏的暖,是多少人用歲月焐熱的。”傳牌的光順著他的指尖往牌裏鑽,“代”字突然發亮,光裏浮著無數個重疊的影:脈星在歸恒樹下刻牌,阿恒在暖脈樹旁學步,兒子在跟脈苗邊玩耍,小孫子舉著放大鏡照暖痕……代與代的影疊在一起,像棵越長越茂的樹。
    天快亮時,沙棗樹苗突然開出朵小小的花,花瓣上的紋是無數個“痕”字疊成的,最中心的字裏嵌著顆沙棗核,是脈星當年埋在土裏的那顆。阿恒湊近看,核上竟長出根細須,纏著片漫星樹葉,葉上的齒痕是他小時候咬的,像在說“我看著呢”。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代”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像無數根須在同時生長——後來才知道,那是沙棗樹的根與跟脈苗的根、暖脈樹的根徹底纏在了一起,極北的冰根、西陲的沙根、東海的貝殼根、南疆的紅土根,都往代痕布的方向伸,在泥土深處織成張巨大的網,網上浮著無數個小小的“暖”,每個“暖”裏,都有雙遞向未來的手。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續脈花籽跑過來,籽上的細須纏著根暖痕繩,繩尾係著片沙棗花的瓣。“爺爺你看!它要往布上鑽呢!”孩子把籽往代痕布上放,籽剛觸到布,就被無數根細須圍住,像被無數代人的暖擁在了懷裏。
    阿恒摸了摸布上的暖痕,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代”,不是簡單的接替,是讓舊痕裏長出新暖,新暖裏裹著舊痕,像樹的年輪,一圈圈往外擴,每圈都帶著前圈的溫度,每圈都比前圈更寬厚,讓後來的人知道,他們腳下的土地,早已被無數代人的暖焐透;他們頭頂的天空,永遠有無數雙眼睛在望著,在說“別怕,我們的痕,會陪著你們,一直走下去”。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輕輕晃,把“代”字的影投在代痕布上,布上的舊衣料與新絲線融成一片,像幅被歲月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布麵,漫過時光,漫向所有等待新暖的未來,在說:“接好啊,這痕,這暖,要傳給世世代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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