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代脈纏新枝與歲月釀暖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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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的日頭烈得晃眼,暖脈樹的濃蔭在地上鋪出片墨綠,跟脈苗的“代”字枝已爬過樹頂,枝椏上的暖痕繩被曬得發白,卻在陽光裏透出淡淡的金紅,像藏著無數個小太陽。阿恒坐在樹蔭下的竹椅上,看小孫子舉著木牌在枝下跑,牌上的“代”字是孩子新刻的,刻刀劃得太深,木刺紮進掌心,卻攥著牌不肯放,喊著“要讓新枝記住我的名”。
    八歲的孩子光著腳丫踩在涼席上,腳心沾著續脈花的粉,像撒了層金。阿恒往他掌心貼了片沙棗葉,是西陲老嫗的孫子捎來的,葉背的暖痕在汗裏慢慢顯形——是極北冰原的孩子們手拉手的影,影裏的孩子舉著暖脈牌,牌上的“續”字被陽光照得發亮。“這葉要貼夠三個時辰,”阿恒幫孩子按住葉角,“讓你的汗混著葉的暖,往後新枝長出來,就認得你的味。”
    兒子從南疆捎來的藤筐就擺在傳牌石座旁,筐裏裝著紅陶製的“代脈罐”,每個罐底都燒著個小小的“承”字,罐口纏著極北的冰紋繩、西陲的沙棗繩、東海的貝殼繩。“山民們說這罐要埋在跟脈苗四周,”附信裏的字帶著紅土的燥,“罐裏裝著各地的土,讓新根往下紮時,一嘴就能嚐到祖輩的暖。”
    阿恒往罐裏填了把青陽鎮的黑土,土粒落在南疆紅土上,竟慢慢融成深褐色,像兩雙手在暗處握了握。他想起四十五年前,脈星也是這樣往陶罐裏填沙棗核,說“把咱這兒的土混進去,苗長到極北,也知道根在哪”。那時他總嫌老人囉嗦,現在看著罐口滲出的潮氣,突然明白那罐裏裝的,是讓歲月不會斷檔的念想。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用跟脈苗的新枝編“代脈筐”。這筐要編得像座小小的橋,橋的這頭用漫星樹的枝,那頭用續脈花的藤,橋麵上鋪著曆代的暖痕布碎,有脈星的粗麻、林默的劍穗布、蘇沐雪的藤蘿帕,最上麵縫著小孫子的肚兜布,紅得像團火。
    “這筐要在傳牌前擺七七四十九天,”三十五歲的她往橋縫裏塞合心果的籽,鬢角的白絲沾著草屑,卻在說話時帶著笑,“讓新枝記住橋的模樣,往後長起來,就能把各代人的暖連成路。”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橋心喊:“姐姐你看!布在動!”果然,脈星的粗麻布片在輕輕起伏,像在呼吸,把周圍的布碎都往中間攏了攏。
    西陲的商隊在小暑這天抵達,老嫗的孫子牽著駱駝往傳牌走,馬背上馱著個木盒,裏麵裝著沙棗木刻的“代脈牌”,牌上的“承”字刻得極淺,像怕驚擾了歲月。“奶奶說這牌要傳給小崽子,”年輕人把牌往阿恒手裏塞,牌底的暖痕在掌心慢慢顯形,“說刻淺點,是讓他往後自己往深裏刻,刻上自己的暖,才算真正接住了。”
    木牌剛觸到阿恒的手,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下垂,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牌麵,發出“篤篤”的響,像老嫗在說“輕點拿”。傳牌的光順著核串往牌裏鑽,“承”字突然發亮,光裏浮著個模糊的影:老嫗坐在沙棗樹下,教年輕時的阿恒刻牌,老人的手握著他的手,說“別貪深,穩著點,暖要慢慢刻才留得住”。
    傍晚的雷陣雨帶著涼意,跟脈苗的新枝在風裏晃,把代脈筐的影投在傳牌上,筐裏的合心果籽正在發芽,嫩白的根須順著牌麵的紋路往上爬,在“守”字的舊痕裏繞了個結。阿恒站在屋簷下,看兒子從東海冒雨趕回,蓑衣下的帆布包鼓鼓囊囊,打開一看,是袋海沙,沙裏混著跟脈苗的根須,是去年埋下的籽長的。
    “這些根在礁石縫裏繞了八圈,”兒子往傳牌旁的土裏撒沙,沙粒落在黑土上,竟畫出道銀亮的痕,“像在給礁石係腰帶,說要認親呢。船長說,現在東海的孩子學刻牌,第一筆都要蘸點這沙,說這樣刻出的‘代’字,才有海浪的勁。”他從包裏掏出個貝殼做的哨子,吹起來的聲像極了暖脈樹的風,雨幕裏的跟脈苗突然往他的方向彎,枝椏的影在地上拚出個“承”字,被雨水泡得發脹。
    夜裏雨停了,月光把院角的代脈罐照得發亮。阿恒蹲在罐旁,看根須從罐底的細縫裏鑽出來,每根須都纏著不同的土——極北的冰土帶著涼,西陲的沙土裹著香,東海的鹽土滲著鹹,南疆的紅土泛著暖,最後都往青陽鎮的黑土裏紮,像無數雙手在土裏相握。他想起脈星說過的“代”,不是簡單的接替,是讓前人的暖在後人的骨血裏發芽,後人的新痕在前人的舊痕裏紮根,像樹的年輪,一圈裹著一圈,每圈都帶著前圈的溫度,每圈都比前圈更寬厚。
    小孫子抱著那塊沙棗木牌在代脈罐旁睡著了,牌上的“承”字沾著雨水,在月光裏泛著淡紅。阿恒把孩子抱進裏屋,回來時見兒子正往跟脈苗的新枝上係紅繩,繩尾係著片極北的冰紋布、片西陲的沙棗葉、片東海的貝殼、撮南疆的紅土,像把所有地方的暖都串在了一起。
    “這繩要係在最高的枝上,”兒子的指尖在繩結上輕輕捏,“讓風帶著它往遠走,告訴所有地方的人,咱的代脈沒斷,暖還在長。”傳牌的光順著紅繩往枝梢鑽,繩結突然發亮,光裏浮著無數個重疊的影:脈星在歸恒樹下教他刻牌,他在暖脈樹旁教兒子認苗,兒子在跟脈苗邊教小孫子係繩,小孫子舉著木牌在新枝下跑……代與代的影疊在一起,像條流不盡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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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最高枝突然開出朵花,花瓣上的紋是無數個“代”字疊成的,最中心的字裏嵌著顆沙棗核,是脈星當年埋在土裏的那顆。阿恒湊近看,核上竟長出根細須,纏著片漫星樹葉,葉上的齒痕是他小時候咬的,像在說“我看著呢”。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那塊沙棗木牌上補刻“代”字的最後一筆。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像無數根須在同時生長——後來才知道,那是所有代脈罐裏的根須都往中間聚,在泥土深處織成個巨大的“承”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跳動的光斑:極北冰雕的藍、西陲沙棗的黃、東海貝殼的白、南疆紅土的褐,還有無數張年輕的臉,都在光裏笑著,像所有的歲月都活了過來。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合心果籽跑過來,籽上的細須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跟脈苗的新葉。“爺爺你看!它要往牌上鑽呢!”孩子把籽往沙棗木牌上放,籽剛觸到牌,就被根須纏住,像被無數代人的暖擁在了懷裏。
    阿恒摸了摸牌上的新痕,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歲月釀暖”,原來真的是這樣——不是把暖封在罐裏,是讓它在代與代之間慢慢淌,淌過極北的冰,西陲的沙,東海的浪,南疆的土,最後都融進新的生命裏,長出更壯的枝,開更豔的花,讓後來的人知道,他們手裏的暖,是無數歲月慢慢釀的甜;他們腳下的痕,是無數代人慢慢鋪的路。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輕輕晃,把“代”字的影投在傳牌上,影裏的阿恒正補刻木牌,兒子往枝上係紅繩,小孫子舉著花籽在旁邊喊,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傳牌,漫過歲月,漫向所有等待新暖的未來,在說:“釀吧,這暖,要在歲月裏,代代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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