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連枝接遠脈與暖痕漫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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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的風裹著碎雪,打在跟脈苗的枝椏上簌簌響,那些連接著天涯的紅繩被凍得發硬,卻仍牢牢纏著極北的冰紋布、西陲的沙棗葉、東海的貝殼片、南疆的紅土撮,像無數雙不肯鬆開的手。阿恒裹緊了西陲捎來的羊皮襖,看小孫子舉著木牌在枝下蹦跳,牌上的“連”字結了層薄霜,孩子用凍得通紅的小手一遍遍嗬氣,要把霜氣焐化,嘴裏喊著“不能讓遠脈凍著”。
    九歲的孩子鼻尖掛著冰碴,棉鞋踩在結霜的地上咯吱響,卻執意要往每個紅繩結上係片續脈花的幹瓣。“爹說幹瓣裏藏著夏天的暖,”他踮腳往最高的繩結上夠,棉褲的膝蓋處磨出了洞,露出裏麵打著補丁的絨褲,“係上它,遠地方的人摸著繩,就知道咱還記著他們。”阿恒扶住孩子搖晃的身子,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凍瘡,像顆顆發紅的小豆子——那是昨夜幫著整理暖痕布時凍的,卻瞞著不說,隻說“這點凍算啥,極北的小朋友比我凍得狠”。
    傳牌石座上的“續痕盒”被雪蓋了層白,盒旁新立了塊木牌,是兒子從南疆帶回的,牌上刻著“人間”二字,筆畫裏嵌著極北的冰屑、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最深處還嵌著根細如發絲的銀線,是用漫星樹的老枝抽的,在雪光裏泛著淡藍。“山民們說這牌要立在傳牌邊,”兒子往牌底培了把青陽鎮的黑土,“說‘人間’二字能接住所有地方的暖,讓遠脈連起來時,腳踩著的都是踏實的土。”
    木牌剛立穩,跟脈苗的所有枝椏突然往中間聚,像在向新牌鞠躬。根須在土裏“咕咚”響,阿恒趴在雪地上聽,聽見極北的冰融水順著根須淌來了,西陲的沙棗核在根須間發芽了,東海的貝殼屑粘在根須上發光了,南疆的紅土裹著根須在雪裏開出了花。他突然想起五十年前,脈星也是這樣趴在歸恒樹下聽根須的聲,老人說“聽見這聲,就知道樹沒睡,暖沒走”,那時他隻覺得雪地裏的老人像個孩子,現在才明白,那是在聽歲月的心跳,聽人間的暖在土裏呼吸。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跟脈苗的新枝編“人間毯”。這毯要織得像大地的皮膚,極北的冰紋線織出河流,西陲的沙棗纖維織出田野,東海的貝殼絲織出湖泊,南疆的紅土紗織出山脈,最邊緣用漫星樹的絮織出圈花邊,說“這是人間的邊,暖痕走到哪,邊就往哪擴”。
    “織到最後要留道縫,”三十六歲的她往縫裏塞了把跟脈苗的新籽,鬢角的白絲上沾著雪,像落了層霜,“讓風雪從縫裏過,把各地的故事都織進毯裏,毯就活了,成了能裹住人間的暖。”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山脈的紋路喊:“姐姐你看!土在動!”果然,紅土紗織的山脈在輕輕起伏,像在往縫裏湊,要給新籽蓋層被。
    西陲的商隊在小雪這天頂著風雪抵達,老嫗的孫子牽著駱駝往傳牌走,駱駝背上的麻袋結了層冰,裏麵裝著沙棗木刻的小暖脈牌,每個牌上都刻著個“連”字,牌尾纏著根紅繩,繩上係著片暖脈樹的葉,葉上的齒痕是阿恒年輕時咬的。“阿恒叔,這是奶奶臨終前刻的,”年輕人解開麻袋時,睫毛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她說要讓這些牌跟著商隊走,走到哪,就把青陽鎮的暖連到哪,讓遠地方的人知道,他們不是孤零零的。”
    木牌剛擺在傳牌旁,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下垂,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牌麵,發出“篤篤”的響,像老嫗在說“好孩子,去吧”。傳牌的光順著核串往牌裏鑽,牌上的“連”字突然發亮,光裏浮著個模糊的影:老嫗坐在沙棗樹下,往木牌上纏紅繩,年輕時的阿恒蹲在旁邊幫忙,說“要纏夠三圈才結實”,老人笑他“傻話,心連著,一圈就夠”。
    傍晚的雪越下越大,暖脈樹的枝椏上積了層白,跟脈苗的紅繩在雪光裏像無數條跳動的血線。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人間毯”的縫裏填東西:極北孩子畫的冰原圖、西陲青年編的沙棗筐、東海漁民撿的貝殼、南疆山民捏的紅土娃娃,最後放進小孫子新刻的木牌,牌上的“暖”字刻得歪歪扭扭,卻在雪光裏閃著亮。
    “這叫‘接脈禮’,”兒子把毯縫輕輕攏起,雪落在縫上,瞬間化成了水,“每樣東西都帶著地方的氣,湊在一起,就成了人間的暖,遠脈接到這暖,就不會凍著了。”他往毯邊係了根極北的冰紋繩,繩尾纏著片西陲的沙棗葉,“這樣極北的冷就認了西陲的甜,往後連起來時,冰會化,沙會軟,人間就都是溫的。”
    小孫子突然抱著塊紅陶片衝進雪地裏,陶片上的“人”字是他用凍裂的手指刻的,刻痕裏還沾著血珠。“我也要接脈!”孩子把陶片往毯縫裏塞,血珠落在雪上,開出朵小小的紅,“娘說血是熱的,能焐熱最冷的遠脈。”阿恒看著那朵血花,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在極北救孩子,手被冰碴劃得流血,血滴在暖脈牌上,牌竟燙得像團火,脈星說“那是你的心在跟遠脈打招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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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的雪停了,月光把雪地照得像鋪了層銀,跟脈苗的枝椏在月光裏輕輕搖,把“人間毯”的影投在傳牌上,毯縫裏的新籽正在發芽,嫩白的根須順著牌麵的紋路往上爬,在“守”字的舊痕裏繞了個結。阿恒坐在窗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的雪地裏睡著了,懷裏抱著塊沙棗木牌,牌上的“連”字沾著雪,像落了層糖。
    孩子的小手攥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跟脈苗的新葉,葉背的暖痕在夢裏輕輕顫,像在跟著月光晃。阿恒把孩子抱進裏屋,回來時見兒子正往跟脈苗的每個枝椏上掛燈籠,燈籠是用東海的貝殼做的,裏麵點著續脈花籽油燈,光透過貝殼,在雪地上投出無數個暖痕,像把所有地方的暖都鋪成了路。
    “這叫‘引脈燈’,”兒子往燈籠裏添了勺西陲的沙棗油,“油燒著時會發香,遠脈聞著香,就知道往哪走,能順著光找到咱。”傳牌的光順著燈繩往燈籠裏鑽,貝殼突然泛出金紅,映出個巨大的“連”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跳動的光斑:極北冰雕的藍、西陲沙棗的黃、東海貝殼的白、南疆紅土的褐,還有無數張年輕的臉,都在光裏笑著,像所有的遠脈都聚在了雪夜裏。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最高枝突然往“人間毯”的方向彎,枝梢的紅繩纏著毯角,像在說“我帶著你走”。阿恒湊近看,毯縫裏的那顆合心果籽正在發芽,芽尖頂著層雪,卻硬是鑽出了綠,根須上沾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還有小孫子的血珠,像把所有人間的暖都纏在了身上,要往更深的雪裏紮。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人間”二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轟隆”的響,像無數根須在同時破土——後來才知道,那是跟脈苗的根與極北的續脈苗、西陲的沙棗樹、東海的礁石根、南疆的紅土根徹底連在了一起,在凍土深處織成張巨大的網,網上浮著無數個小小的“暖”,每個“暖”裏,都有雙握著的手。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合心果籽跑過來,籽上的細須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人間毯”的線頭。“爺爺你看!它要往土裏鑽呢!”孩子把籽往雪地裏埋,雪剛觸到籽,就化成了水,“爹說鑽得越深,連得越牢,往後人間的每個角落,都能嚐到暖脈樹的甜。”
    阿恒摸了摸雪地裏的濕土,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人間暖”,原來不是指哪一處的熱,是讓遠脈連起來,讓暖痕漫開來,是極北的冰融了能澆西陲的沙,西陲的沙肥了能養東海的貝,東海的貝亮了能照南疆的土,南疆的土沃了能育青陽鎮的樹,最後所有的暖都混在一起,在人間的每個角落發芽,長成片遮風擋雨的林。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把“人間”二字的影投在雪地上,影裏的阿恒正刻著新牌,兒子往燈籠裏添油,小孫子往雪裏埋籽,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雪地,漫過人間,漫向所有需要暖的角落,在說:“連起來吧,讓人間的每個地方,都有我們的暖痕在生長。”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燈籠的香,像無數人在低聲唱:“我們的脈,我們的暖,會連遍人間,一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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