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長路載暖行與新痕印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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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節氣的雨裹著春寒,打在暖脈樹的新葉上劈啪響,跟脈苗的枝椏已抽了半尺新綠,那些曆經風雪的紅繩被雨水泡得發脹,卻仍牢牢係著極北的冰紋石、西陲的沙棗木、東海的貝殼、南疆的紅土,繩結處冒出的新芽纏著繩身往上爬,像要把歲月的痕都織進新枝裏。阿恒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小孫子舉著塊紅陶片在苗旁轉圈,陶片上的“行”字被雨水浸得發深,是孩子用去年換的乳牙磨成粉混著紅土刻的。
    “爺爺說牙粉刻的字帶著勁,”十歲的孩子褲腳沾著泥,新做的布鞋在水坑裏踩得吧嗒響,“能讓新枝往遠走時,腳底下有根。”他往陶片上澆了勺暖脈樹的汁液,液滴在“行”字的筆畫裏打轉轉,“爹說這汁是樹的血,混著牙粉,就成了咱家人的氣脈。”阿恒往孩子手裏塞了塊牽心糕,糕上的沙棗醬是西陲少年留下的,甜裏帶著點澀,像把兩地的暖揉在了一起。他看著孩子掌心的薄繭——那是整個冬天幫著刻暖脈牌磨的,卻總說“繭厚了才有力氣握刀”,像極了當年的自己,總愛偷偷攥著脈星的刻刀,磨得掌心發紅也不肯放。
    傳牌石座上的冰殼早已化盡,“人間”木牌的紋路裏滲著雨水,暈出片深淺不一的痕,像幅被打濕的地圖。兒子從東海捎來的貝殼甕就擺在牌旁,甕裏裝著海沙,沙裏埋著顆跟脈苗的籽,是船長去年在礁石縫裏發現的。“船長說這籽在浪裏泡了三年,”兒子往沙裏摻了把青陽鎮的黑土,“說混著家鄉的土,籽發芽時就知道往哪長。”沙粒突然動了動,顆嫩綠的芽頂破沙麵,芽尖沾著片貝殼屑,像戴著頂小帽子。阿恒湊近看,芽根纏著根細紅繩,與跟脈苗枝椏上的繩一模一樣,他想起四十多年前,脈星也是這樣往陶罐裏埋沙棗核,說“混著兩地的土,苗就認兩個家”,那時他總嫌老人囉嗦,現在看著芽尖的貝殼屑,突然明白所謂“行”,不是孤身趕路,是帶著所有牽掛的根,往遠走也往回牽。
    打穀場的新棚下堆著剛收的續脈花籽,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往布袋裏裝,她的粗布衫上沾著草屑,彎腰時露出腰間的暖脈牌,牌上的“承”字刻得極淺,是當年阿恒親手為她刻的。“這些籽要分往各地,”三十八歲的她往布袋裏塞了張暖痕布,布上繡著暖脈樹的影,“讓收到籽的人知道,青陽鎮的春天跟著籽一塊兒來了。”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布袋喊:“姐姐你看!籽在跳!”果然,布袋裏的籽在輕輕鼓脹,像要掙開布麵往遠飛,去尋新的土地。
    西陲的商隊在驚蟄這天帶來了雷聲,老嫗的孫子牽著匹馱滿沙棗木的駱駝,駝峰間坐著個梳雙丫髻的姑娘,姑娘懷裏抱著個木盒,盒裏是沙棗木刻的小像,刻的是阿恒年輕時的模樣。“這是奶奶臨終前刻的,”姑娘把木像往阿恒手裏遞,指尖的薄繭蹭著木像的衣角,“說讓您看看當年的樣子,就知道歲月沒白過。”木像的底座刻著個“憶”字,字裏嵌著根白發,是老嫗的,阿恒摸著那根發,突然想起在沙棗林裏編筐的日子,老嫗總愛揪根自己的白發纏在筐沿,說“這樣筐就不會丟”,那時她的笑比沙棗還甜。
    木像剛放在傳牌旁,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木像的方向彎,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木像的肩,發出“篤篤”的響,像老嫗在說“傻小子”。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木像裏鑽,木像的眼眶突然滲出點濕,順著“憶”字的紋路往下淌,在地上暈開個小小的影:老嫗坐在沙棗樹下,往阿恒手裏塞沙棗,年輕時的他叼著棗核笑,說“等我老了,也要刻個您的像”,老人笑罵“沒大沒小”,眼裏卻落滿了光。
    傍晚的雨停了,跟脈苗的新枝在晚霞裏泛著淡紅,枝梢的紅繩纏著極北的冰紋石、西陲的沙棗木、東海的貝殼、南疆的紅土,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影,像無數個趕路的人。阿恒站在暖脈樹下,看兒子往新枝上掛遠途筐,筐裏裝著今年的新續脈花籽,每個筐縫裏都塞著片暖痕布,布上的針腳歪歪扭扭,是孩子們繡的。
    “山民說這叫‘載暖行’,”兒子往筐裏放了塊牽心糕,“讓筐帶著暖往遠走,走到哪,就把青陽鎮的春天撒到哪。”他往筐繩上係了片東海的貝殼,貝殼在晚霞裏閃著光,“船長說,現在東海的航線上,每艘船都跟著跟脈苗的影走,影往哪偏,船就往哪開,說這樣永遠不會偏離歸期。”
    小孫子突然舉著塊新刻的暖脈牌跑過來,牌上的“行”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劃透了木牌,露出裏麵的紅繩,是用跟脈苗的新枝抽的。“我要讓這牌跟著商隊走,”孩子把牌往遠途筐裏塞,紅繩在筐裏繞了個結,“讓它告訴所有地方的人,我們還在往前走呢。”阿恒看著那結,突然發現繩結的形狀像個小小的“家”,他想起脈星說過的“行與歸”,原來從來不是反義詞,是走著走著,就把家的暖帶得更遠,等著等著,就把遠方的暖盼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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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的月光把跟脈苗的影拉得很長,遠途筐在枝椏上輕輕晃,筐裏的續脈花籽在發芽,嫩白的根須纏著暖痕布往上爬,在“承”字的舊痕裏繞了個結。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的草堆裏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尊沙棗木像,嘴角還沾著沙棗醬的甜。孩子的小手攥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跟脈苗的新葉,葉背的暖痕在夢裏輕輕顫,像在跟著月光趕路。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新枝突然往東方彎,枝梢的遠途筐輕輕碰在一起,發出“叮咚”的響,像在互相道別。阿恒湊近看,筐縫裏的暖痕布上,孩子們繡的暖脈樹影在晨光裏活了過來:樹的枝椏往極北伸,纏著冰紋繩;往西行,係著沙棗葉;朝東海,墜著貝殼片;向南疆,掛著紅土撮,最後所有的枝都在天上聚成個“行”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無數個跳動的光斑,像把所有的春秋都串成了星。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春秋”二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像無數根須在同時生長——後來才知道,那是跟脈苗的根與極北的續脈苗、西陲的沙棗樹、東海的礁石根、南疆的紅土根都織在了一起,在泥土深處鋪成條長卷,卷上印著無數個新痕舊印:有脈星的拐杖印,有阿恒的刻刀痕,有兒子的馬蹄印,有小孫子的布鞋印,還有無數陌生人的腳印,都往同一個方向延伸,把春秋的暖刻進了土裏。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續脈花籽跑過來,籽上的細須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東海的貝殼。“爺爺你看!它要往路上鑽呢!”孩子把籽往長卷的方向放,籽剛觸到土,就被根須纏住,像被無數個春秋的暖擁在了懷裏。
    阿恒摸了摸土上的新痕,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春秋不語”,原來真的是這樣——不是歲月無聲,是所有的暖都刻在了土裏,印在了痕上,是極北的冰融了又凍,西陲的沙聚了又散,東海的浪起了又落,南疆的土耕了又種,而跟脈苗的枝椏始終在長,把每代人的暖都載在長路上,讓後來的人知道,他們腳下的每寸土,都藏著春秋的故事;他們頭頂的每片葉,都纏著未說的惦念,在歲月裏慢慢走,慢慢印,印出更長的路,更暖的春秋。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把“春秋”二字的影投在長卷上,影裏的阿恒正刻著新牌,兒子往筐裏裝籽,小孫子舉著花苗在旁邊喊,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長卷,漫過春秋,漫向所有等待前行的歲月,在說:“接著走啊,這暖,這路,會在春秋裏,一直印下去,一直行下去。”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續脈花的香、沙棗的甜、貝殼的鹹,像無數人在低聲說:“我們的故事,在春秋裏,永遠不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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