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暖痕融歲冷與新苗破凍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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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雨的最後一場雨帶著寒氣,敲在暖脈樹的老枝上劈啪響。跟脈苗的枝椏被風扯得往一邊歪,遠途筐裏的續脈花籽已長出寸許綠莖,卻在驟降的氣溫裏蔫頭耷腦,像被凍僵的小手。小孫子抱著塊炭火盆往苗根跑,棉袍下擺掃過積水,濺起的泥點糊在炭盆邊緣,他卻顧不上擦,嘴裏念叨著“別凍著,別凍著”,聲音在風裏抖得像片樹葉。
    “爺爺你看,莖在發抖!”十歲的孩子蹲在跟脈苗旁,把炭火盆往根須處挪,火星子濺在他手背上,燙出個小紅點,他卻猛地按住苗莖——剛才一陣狂風差點把新苗吹折。阿恒伸手扶住搖晃的炭火盆,指腹觸到孩子凍得發硬的耳尖,像摸著塊冰棱。這孩子昨夜就守在苗旁,裹著舊棉絮睡了半宿,今早棉絮上結著層白霜,他卻隻說“新苗怕黑,我陪著它”,像極了當年的自己,總愛蹲在歸恒樹下看脈星護著凍僵的根須,老人說“苗跟人一樣,冷的時候,有人陪著就不怕”。
    傳牌石座上的“人間”木牌蒙著層水汽,昨夜新刻的“歲”字木牌立在旁,牌麵嵌著極北的冰屑、西陲的沙粒、東海的貝殼粉、南疆的紅土,最深處藏著根極細的絨毛,是小孫子棉袍上掉的。“山民說這牌要迎著風立,”兒子往牌底培土時,指縫漏下的泥裏混著跟脈苗的根須,“讓歲痕吹過的時候,能帶著各地的暖。”風突然卷著雨撲過來,“歲”字的筆畫裏滲出點淡紅,是暖脈樹的汁液順著根須爬上來的,在牌麵畫出條蜿蜒的線,像極了阿恒第一次去南疆時,在紅土坡上踩出的路。那時他腳底板磨出了泡,脈星把自己的草鞋換給他,說“路再難走,隻要心裏有暖,腳就不疼”,此刻那雙草鞋就掛在傳牌旁,鞋麵上的暖痕在雨裏泛著光,像句沒說出口的“我還在”。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往跟脈苗的枝椏上纏稻草,她的粗布衫後背洇著片深色,是被雨打濕的,鬢角的白絲沾著草屑,像落了層霜。“這草是極北的禦寒草,”三十九歲的她往稻草裏塞續脈花的幹瓣,指尖被草葉割出細血痕,“去年瞎眼爺爺托商隊捎來的,說纏在枝上,能擋住倒春寒。”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草結喊:“姐姐你看!苗在往草裏鑽!”果然,跟脈苗的新枝正往稻草縫裏鑽,把幹瓣往深處帶,像在給自己藏糖。
    西陲的商隊在雨停時再次啟程,老嫗的孫子牽著駱駝往村口走,駝背上的沙棗木堆裏插著塊暖脈牌,是小孫子昨夜刻的,牌上的“暖”字刻得太深,木刺紮滿了掌心。“阿恒叔,這牌我帶往荒原深處,”年輕人回頭望了眼暖脈樹,雨霧裏的樹冠像團綠雲,“奶奶說荒原上的人最盼暖,哪怕隻是塊刻著字的木牌,也能讓他們多走幾裏路。”他懷裏揣著個陶甕,裏麵是青陽鎮的黑土,“奶奶的骨灰混在裏麵,說要跟著跟脈苗的根,往所有有暖痕的地方走。”
    駱駝剛踏出村口,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村口的方向伸,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晃,發出“叮咚”的響,像老嫗在說“路上慢些”。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村口飄,雨霧裏突然浮出個模糊的影:老嫗坐在沙棗樹下,往阿恒的行囊裏塞沙棗幹,年輕時的他背著行囊要走,說“等我回來給您刻塊最大的暖脈牌”,老人笑他“傻小子,平安回來比啥都強”,眼裏的淚落在沙棗幹上,浸出個小小的濕痕。
    傍晚的雲裂開道縫,夕陽把跟脈苗的影拉得很長,枝椏上的稻草被風吹得鼓鼓囊囊,像裹著無數個春天。阿恒站在樹下,看兒子把炭火盆往根須處挪,盆裏的炭紅得發亮,烤得根須冒出絲絲白汽。“山民說這叫‘融歲冷’,”兒子往炭火裏扔了把續脈花籽,“讓火的暖順著根往土裏鑽,把去年的凍都化了,好讓新苗長得更壯。”火盆邊的根須突然往炭火的方向蜷,像怕冷又貪戀暖的孩子,阿恒想起自己小時候,總愛往脈星的懷裏鑽,老人的懷抱像個小火盆,烤得他渾身發暖,連夢裏都是暖脈樹的香。
    小孫子舉著塊紅陶片跑過來,陶片上的“融”字是他用凍裂的手指刻的,刻痕裏還沾著炭灰。“我要讓這陶片跟著火盆烤,”孩子把陶片往炭火邊放,紅土遇熱泛出淡淡的香,“爹說烤熱的陶片能記住火的暖,埋在土裏,就能把歲冷都融了。”阿恒摸著孩子凍得發紅的耳垂,那裏還留著昨夜守苗時凍出的紅印,像顆小小的朱砂痣。他突然發現陶片的形狀像顆心,刻痕裏的炭灰被熱氣熏得微微動,像心在輕輕跳。
    夜裏的月光把跟脈苗的影投在傳牌上,枝椏上的稻草在風裏輕輕搖,裹著的續脈花幹瓣順著縫隙往下掉,落在根須旁,被根須悄悄卷進土裏。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苗旁的草堆裏睡著了,懷裏抱著塊沙棗木,是白天從商隊那裏要的,說要刻塊“融”字牌。孩子的小手攥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跟脈苗的新葉,葉背的暖痕在月光裏泛著淡紅,像抹沒褪盡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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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時,跟脈苗的新枝突然往火盆的方向彎,所有纏在枝上的稻草都往下滑,露出裏麵的新綠——續脈花的幹瓣竟在稻草裏發了芽,嫩白的芽尖頂著層絨毛,像剛睡醒的小貓。阿恒湊近看,芽根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極北的冰紋布,布上的暖痕在晨光裏慢慢融,化成細小的水流,往根須處鑽,在地上畫出道銀亮的痕,像極了極北冰原上融化的雪水,正往南淌。
    晨光爬上暖脈樹的梢頭時,阿恒拿起刻刀,在塊新木牌上刻下“融”字。刻刀落下的瞬間,他聽見地底下傳來“咕嘟”的響,像凍土在融化——後來才知道,那是跟脈苗的根須帶著炭火的暖,與極北的冰根相觸,冰根遇暖化成了水;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沙根吸飽了水發脹了;與東海的貝根相接,貝根裹著水汽發亮了;與南疆的紅根相融,紅根混著泥水變軟了。所有的根都在土裏舒展,把積攢了一冬的冷都吐了出來,化成滋潤新苗的水。
    小孫子舉著那顆發芽的續脈花跑過來,芽上的根須纏著根紅繩,繩尾係著片西陲的沙棗葉。“爺爺你看!它往火盆裏跳呢!”孩子把芽往炭火邊放,芽尖剛觸到熱氣,就往上竄了竄,綠得更鮮亮了。阿恒摸了摸芽上的絨毛,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說過的“融”,不是把冷都趕走,是讓暖與冷慢慢遇,讓舊歲的凍與新年的暖好好說再見,像冰遇到火會化成水,水遇到土會潤出芽,芽遇到風會往上長,最後所有的冷都成了暖的養分,讓新的歲月長得更紮實。
    跟脈苗的新葉在晨光裏閃閃發亮,把“融”字的影投在火盆邊,影裏的阿恒正刻著新牌,兒子往炭火裏添柴,小孫子舉著花苗在旁邊喊,像幅被陽光浸軟的畫。畫裏的暖痕漫過來,漫過火盆,漫過凍土,漫向所有等待融化的歲冷,在說:“化了吧,讓舊歲的冷,都成新年的暖,好讓新苗往高裏長。”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炭火的暖、續脈花的香、紅土的腥,像無數人在低聲唱:“我們的暖,能融歲冷,讓新苗,一直往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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