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歲安凝暖脈與新魂續遠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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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的雪停了,日頭把青陽鎮的屋頂曬得發白,暖脈樹的枝椏上,積雪順著老皮的溝壑往下淌,在跟脈苗周圍積成圈小小的雪堤,堤內的凍土早已化透,嫩白的新魂已抽出半寸綠莖,莖上頂著兩片圓葉,葉背的暖痕在陽光下泛著淡紅,像誰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小孫子蹲在雪堤邊,往堤上插蘆葦稈,稈梢纏著南疆的紅土繩,是山民送的,繩尾係著顆合心果核,被他擺成個小小的“思”字,說“要讓新魂看見這字,就知道有人在想遠方的人”。
    “爺爺你看!葉上有光在跑!”十歲的孩子指尖追著葉上的光斑,指甲縫裏還嵌著西陲的沙粒,是昨夜埋沙棗粉時沾的。他往新魂根須處撒了把極北的冰融水,水順著纏根的紋路往深處鑽,在土裏畫出細密的痕,“瞎眼爺爺的徒弟說,這水能帶著念想往遠走,讓極北的人知道咱的新魂長大了”。鼻尖上的雪化成水,順著嘴角往下淌,他卻顧不上擦,眼睛瞪得溜圓,像在看那些看不見的念想順著水流往遠方跑。阿恒望著那圈被陽光曬化的雪堤,突然想起脈星在冬至這天給暖脈樹係紅繩的模樣,老人總說“歲安了,就該讓念想往遠走了,別總悶在心裏”。那時他不懂老人望著遠方的眼神,此刻看著孩子把耳朵貼在凍土上,才懂所謂遠思,原是讓歲安的暖凝成脈,讓新魂的綠牽著思,把青陽鎮的雪、極北的冰、西陲的沙、東海的浪、南疆的土,都串在一根看不見的線上,風一吹,就晃出所有藏在心底的惦念。
    傳牌石座的雪徹底化了,“安”字沙棗木牌立在濕漉漉的泥土裏,牌麵的沙棗甜混著跟脈苗的汁液,在陽光下泛出琥珀色,極北的冰融水順著木紋往下淌,在底座積成個小水窪,映著新魂的影子,像片浮在水上的綠。兒子蹲在牌旁,往水窪裏放貝殼,貝殼上還帶著東海的海鹽,是船長的兒子托歸舟捎來的,說“這殼在浪裏漂了三年,記著所有遠途的思”。“山民說這叫‘凝暖脈’,”他把纏根周圍的軟土攏了攏,露出裏麵交錯的根須,“讓各地的思順著貝殼往根裏鑽,等暖脈聚成了,新魂長到哪,脈就通到哪,像根線牽著,再遠都覺得近。”
    風突然卷著塵土撲過來,水窪裏的貝殼猛地晃了晃,像在跟遠處的浪打招呼。阿恒想起三十年前在西陲荒原,老嫗把貝殼埋在暖脈樁下,說“貝殼能記聲,把咱的思刻在殼上,遠途的人撿著了,就知道家裏在想他”。那時他看著貝殼在風沙裏半露的殼,總覺得是自欺欺人,此刻看著兒子往水窪裏丟續脈花的幹瓣,才懂所謂暖脈,原是讓纏根在土裏接成網,讓新魂在地上連成線,像貝殼裏的回音,不管隔多久,隻要把殼貼在耳邊,就能聽見那些藏在風裏的思,說“我想你了”。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合心果殼拚“遠思圖”。她的粗布衫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裏麵的棉絮,沾著極北的冰碴,手裏的果殼剛擺好“思”字的最後一筆,指尖被殼上的尖棱劃出血珠,滴在西陲的沙棗粉裏,暈出個小小的紅。“這圖要拚得像條河,”三十九歲的她往果殼間隙撒東海的海鹽,鬢角的白絲被風吹得飄起來,“極北的冰融水當河的源,西陲的沙棗粉做河的岸,東海的貝殼片做河的船,南疆的紅土泥做河的底,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合心果殼拚出‘念’字當河心,說這樣遠思順著河往遠走,就不會迷路,總能流到想的人那去。”最小的極北娃突然指著河心喊:“姐姐你看!鹽在化!”果然,海鹽遇著棚頂漏下的水,竟在紅土泥上畫出道細痕,像河水流過的印。
    極北的馴鹿隊在小寒這天捎來消息,瞎眼爺爺的徒弟在冰原上種的續脈苗已抽出新葉,葉背的暖痕竟與青陽鎮的新魂一模一樣,苗根纏著從青陽鎮帶去的紅繩,繩尾係著塊沙棗木,刻著個“念”字,說“冰原的風再硬,隻要摸著這木,就覺得暖脈在跳,像家裏的人在跟前”。馴鹿的鈴鐺聲在暖脈樹下響,徒弟往跟脈苗的纏根處倒冰融水,水落在土裏,“咕嘟”冒泡,“他托我帶句話,說冰原的新葉往南長一寸,就像離咱近了一步”。
    冰融水剛滲進纏根,跟脈苗的極北枝突然往馴鹿來的方向彎,枝梢的冰紋石輕輕碰著徒弟的手,像在替他撣去袖口的雪。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極北的方向飄,雪霧裏突然浮出個模糊的影:瞎眼爺爺的徒弟坐在冰原的續脈苗旁,用手摸著葉背的暖痕,嘴裏念叨著“這痕跟青陽鎮的一樣,說明念想接上了”,他的棉袍上結著冰,卻把臉貼在苗上,像在聽根裏傳來的暖脈聲。阿恒想起瞎眼爺爺總說“苗比人誠實,想誰了,根就往誰那長,葉就往誰那歪”,此刻看著冰融水在土裏畫出的痕,才懂所謂牽掛,不過是你往我這長片葉,我往你那伸根須,把冰原的冷、青陽鎮的暖,都融在暖脈裏,說“我知道你在想我”。
    傍晚的霞光把新魂染成了金綠,纏根周圍的軟土在暮色裏泛著黑,像塊浸透了暖的布。阿恒坐在竹椅,看兒子往新魂的莖上綁紅繩,繩上係著極北的冰紋石、西陲的沙棗核、東海的貝殼片、南疆的紅土撮,風一吹,“叮咚”響,像串會說話的思。“山民說這叫‘續遠思’,”他往土裏埋了把合心果核,“讓舊歲的思在土裏發了芽,新魂長出來,就帶著這些思往遠走,等明年的新葉長出來,就知道思從未斷過,一直跟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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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孫子舉著塊紅陶片跑過來,陶片上的“思”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差點把陶片刻穿,露出裏麵的棉線,線尾係著片極北續脈苗的新葉,是馴鹿隊捎來的,說“要讓兩片葉貼在一塊兒,暖脈就能接上”。“我要把這陶片埋在纏根最密的地方,”孩子往土裏挖坑時,紅繩在風裏繞了個結,“娘說埋得越深,思就紮得越牢,等冰原的新苗長到這,就知道咱天天在數日子。”阿恒摸著孩子被繩勒紅的掌紋,突然想起脈星說過的“遠思”,不是憋在心裏的苦,是紅繩在風裏晃的響,是新葉在陽光下閃的光,是纏根在土裏接的痕,最後這些思在暖脈裏融成一團,像極北的冰融水混著青陽鎮的黑土,難分彼此,卻格外綿長。
    夜裏的月光把“遠思圖”照得透亮,冰融水的“河源”泛著銀,沙棗粉的“河岸”閃著金,貝殼片的“河船”漂在水上,紅土泥的“河底”沉著念。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新魂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塊紅陶片,陶片上的“思”字印在他臉上,像個淡淡的夢。孩子的手攥著那串紅繩,繩尾的冰紋石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細碎的思。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纏根旁,跟脈苗與極北續脈苗的纏根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暖著,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陶片,正往片上刻“念”字,說“刻深點,思就走得遠,讓遠途的人一低頭,就能踩著咱的念”。
    天快亮時,新魂突然往傳牌的方向彎了彎,兩片圓葉輕輕碰了碰“安”字沙棗木牌,像在跟暖脈打招呼。阿恒起身時,草棚下的“遠思圖”裏,海鹽化的細痕竟真的往跟脈苗的方向延,像條小河流進了土裏,與纏根的紋路接在了一起。他湊近看,新魂的葉脈裏,脈星當年綁的紅繩、老嫗纏的沙棗纖維、瞎眼爺爺係的冰紋布、船長刻的貝殼片,都在晨光裏慢慢顯形,像無數條細脈在葉裏流動,把各地的思都聚在了一塊兒。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南疆送來的紅土陶牌,燒得通體發紅,刻“思”字最後一筆時,陶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纏根在土裏舒展,與極北的冰根交纏時帶起霜的思,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時蹭出沙的念,與東海的貝根相繞時碰出浪的惦,與南疆的紅根相融時浸出土的掛。所有的思在土裏匯成股暖流,順著暖脈往新魂處湧,像在說“思接上了,咱的心,連在一塊兒呢”。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兩片新葉,青陽鎮的綠與極北的青貼在一塊兒,暖痕竟真的連成了線。“爺爺你看!它們在說話呢!”孩子把葉往新魂上湊,果然,風穿過葉縫,發出極輕的“沙沙”聲——像是極北冰原的風掠過冰棱、西陲荒原的沙擦過駝鈴、東海的浪吻著礁石、南疆的紅土裹著山歌聲,都往青陽鎮的暖脈裏聚,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融成一團,像無數個遠思在輕輕唱。
    阿恒摸著紅土陶牌上的“思”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新魂的葉與歸恒樹的葉綁在一塊兒,說“暖脈連著思,思牽著心,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隻要新魂還在長,咱的思就不會斷”。那時他握著老人逐漸變冷的手,隻覺得心裏發堵,此刻望著小孫子舉著新葉在晨光裏跑,聽著滿世界的思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歲安凝暖脈,新魂續遠思,讓每個冬天的暖陽裏,都有片新葉在說“我在想”,讓每個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思,都順著暖脈往遠走了,說“收到了嗎?我們的暖,還在連著呢”。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魂往傳牌處伸得更遠了,紅繩上的冰紋石、沙棗核、貝殼片、紅土撮在風裏輕舞,把遠思往暖脈裏送。小孫子的紅陶片埋在纏根最密處,陶片上的“思”字被根須裹得嚴嚴實實,像顆藏在土裏的心,跳著所有未說盡的惦念。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紅土的腥、沙棗的甜、海鹽的鹹,像無數人在說:“歲安凝暖脈,新魂續遠思,咱的暖,要在思裏,一直連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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