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歲綢裹新盼與遠念孕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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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寒的最後一場雪落得綿密,像給青陽鎮蓋了層厚厚的棉絮。暖脈樹的枝椏上積著雪,卻壓不住跟脈苗的生機——新魂已長到近尺高,四片圓葉在雪光裏泛著油綠,葉背的暖痕與念絲織成的歲綢纏在一塊兒,紅與綠交映,像塊被陽光曬化一角的冬毯。小孫子抱著個布包蹲在苗旁,包裏是他攢了整月的“春物”:極北的冰融水凍成的小冰塊、西陲的沙棗花苞、東海的海藻嫩芽、南疆的紅土塊,還有青陽鎮剛冒頭的薺菜,被他用歲綢的邊角料裹著,說“要讓歲綢把新盼裹嚴實了,等開春就炸出滿世界的綠”。
    “爺爺你聞!沙棗花苞有香味!”十歲的孩子把鼻尖湊向布包,被沙棗的甜香嗆得打了個噴嚏,噴出的白氣落在歲綢上,燙出個小小的濕痕。他往新魂根須處埋了塊冰融水凍的小冰塊,冰塊上用指甲刻著個“春”字,說“要讓它慢慢化,把春的信往土裏送,讓纏根先醒過來”。棉靴底沾著的紅土粒蹭在雪上,畫出星星點點的紅,像撒了把春天的種子。阿恒望著那片被布包捂得發暖的歲綢,突然想起脈星在大寒這天往歲綢裏塞薺菜的模樣,老人總說“冬最深的時候,新盼就得裹在最暖的地方,像母雞孵蛋,一點寒都不能漏”。那時他嫌布包捂得慌,偷偷掀開過,結果薺菜凍得發黑,此刻看著孩子把自己的棉帽摘下來蓋在布包上,才懂所謂新盼,原是讓歲綢裹著舊歲的暖,讓遠念當棉被,把冰的冷、雪的寒、等的焦,都捂成春的芽,等開凍時,頂破的不僅是凍土,還有所有藏在心底的盼,說“春天要來了”。
    傳牌石座旁的“綢”字浪衝木牌被歲綢纏得更緊了,牌麵的浪腥混著沙棗的甜氣漫開來,極北的冰融水順著歲綢的紋路往牌底滲,在“綢”字的筆畫裏凝成細珠,像誰用指尖蘸著春信寫了個模糊的“生”。兒子蹲在牌旁,往歲綢的縫隙裏塞麻紙,紙上畫著各地的春景:極北的冰融河、西陲的沙棗花、東海的歸帆、南疆的紅土雨,是他憑著記憶畫的,線條被風吹得發皺,像春天抽芽的枝。“山民說這叫‘孕春聲’,”他把青陽鎮的黑土往歲綢根部培,土粒落在雪上,燙出一個個小坑,“讓遠念的暖順著麻紙往土裏鑽,等春聲發出來,新魂長到哪,聲就傳到哪,像支曲子,把冬的寂都唱成春的鬧。”
    風突然卷著雪沫撲過來,歲綢卻沒散,反而鼓得更圓了——是裹在裏麵的新盼在悄悄發脹。阿恒想起四十多年前在南疆紅土坡,山民把春種裹在舊綢裏埋進凍土,說“綢能保氣,把春的勁鎖在裏麵,等天暖了,一冒頭就是潑天的綠”。那時他看著綢包在雪地裏鼓出的小丘,總覺得是妄念,此刻看著兒子往歲綢上撒續脈花的種,才懂所謂春聲,原是讓歲綢在雪下捂得嚴,讓新魂在土裏攢足勁,像脈星藏在灶膛裏的火種,哪怕雪下得再厚,隻要扒開土,就能聽見那些藏在根裏的聲,說“我要發芽了”。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歲綢縫“春信袋”。她的粗布衫袖口補著塊東海的貝殼布,布上繡的海浪紋已被歲月磨得淡了,卻在春種的映襯下顯出濕潤的光。“這袋要縫得像隻小布船,”三十九歲的她往袋裏裝極北的冰融水凍的碎冰,鬢角的白絲上凝著霜花,“極北的冰紋布做船底,西陲的沙棗纖維當船纜,東海的貝殼片做船帆,南疆的紅土泥封袋口,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歲綢做船身,說這樣春信順著河往遠漂,就能把新盼送到每個等春的地方去。”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袋口喊:“姑姑你看!泥在裂!”果然,紅土泥被袋裏的暖意烘得發脆,竟裂開道細縫,像春信要往外鑽。
    西陲的商隊在立春前捎來消息,老嫗的孫子在荒原上搭的暖脈棚已備好了春種,棚梁上掛著從青陽鎮帶去的歲綢,綢上的暖痕被風吹得發淡,卻在日頭下泛著光,說“荒原的雪一化,就把種撒下去,讓苗往南長,等著跟青陽鎮的新魂碰頭”。商隊的小夥計往歲綢裏塞沙棗花粉,粉落在綢上,立刻洇出片淡金,“他托我帶句話,說夜裏聽見棚下的土在響,準是春聲在跟咱打招呼呢”。
    沙棗花粉剛沾著歲綢,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商隊來的方向彎,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綢麵,發出“篤篤”的響,像在跟荒原的春信對暗號。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荒原的方向飄,雪霧裏突然浮出個模糊的影:老嫗的孫子蹲在暖脈棚下,往歲綢包裏塞沙棗種,嘴裏念叨著“再等等,過了這陣寒,咱就往南長”,他的棉袍上結著冰,卻把耳朵貼在綢包上,像在聽裏麵春聲的動靜。阿恒想起老嫗總說“春信不分遠近,隻要心盼著,隔著千裏雪,也能聽著同個聲”,此刻看著沙棗花粉在歲綢上化的金,才懂所謂牽掛,不過是你往我這寄花粉,我往你那送春種,把荒原的風、青陽鎮的雪都揉進歲綢裏,說“我聽見你的春聲了”。
    傍晚的雪停了,夕陽把歲綢染成了橙紅,跟脈苗的新魂在暮色裏像支舉著的小綠旗,歲綢包裹的布包在雪地上鼓出個圓丘,像隻臥著的春獸。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兒子往歲綢周圍的雪上澆溫酒,酒液滲進凍土,冒出絲絲白汽,纏根立刻往汽處鑽,像在給新盼暖腳。“山民說這叫‘催新萌’,”他往酒汽裏撒合心果核,“讓舊歲的酒勁催著春的勁,等冰化了,新盼一冒頭就是衝天的勁,把冬的懶都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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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孫子舉著個新刻的木牌跑過來,牌上的“春”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差點把木牌刻穿,露出裏麵的紅繩,繩尾係著片剛從歲綢裏抽出來的絲,帶著淡淡的甜香,說“要讓春聲記住這絲的味,等它喊出聲,就知道咱把盼裹得多緊”。“我要把這牌插在歲綢包旁邊,”孩子往雪裏插牌時,紅繩在風裏繞了個結,“讓它看著新盼往出冒,等冒頭了,就知道冬沒白熬,盼沒白等。”阿恒摸著孩子凍得發紅的指節,那裏還留著刻刀的印,像枚小小的勳章。他突然發現木牌的底座纏著根極細的根須,須上還沾著點南疆的紅土,像纏根自己伸出來,抓住了這份春盼。
    夜裏的月光把“春信袋”照得透亮,綢做的船在雪地上泛著銀,袋裏的碎冰在暖意裏慢慢化,發出極輕的“滴答”聲,像春的秒針在走。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歲綢包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塊“春”字木牌,牌麵的紅印在他臉上,像抹了層朝霞。孩子的手攥著那根歲綢絲,絲尾係著顆沙棗花苞,花苞在月光裏微微鼓,像藏著無數待放的春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歲綢上,跟脈苗與西陲沙棗根的纏根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護著裏麵的新盼,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木牌,正往牌上刻“萌”字,說“等春聲喊出來,就把這牌插上去,告訴它‘我等你整冬了’”。
    天快亮時,歲綢包突然往下陷了陷——是裏麵的冰融了大半,新盼在綢裏悄悄伸了個懶腰。阿恒起身時,草棚下的“春信袋”已鼓得像隻小燈籠,紅土泥封的口裂得更大,露出裏麵泛綠的芽尖,正往跟脈苗的方向探。他湊近看,歲綢的經緯裏,脈星當年織的舊綢絲、老嫗纏的沙棗線、瞎眼爺爺係的冰紋縷、船長編的貝殼繩,都在晨光裏慢慢舒展,像無數雙手在幫忙鬆綁,讓新盼能更自在地長。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西陲送來的沙棗木,紋裏浸著春的甜,刻“春”字最後一筆時,刀身震了震——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纏根在土裏醒了,與極北的冰根交纏時帶起融雪的聲,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時蹭出抽芽的響,與東海的貝根相繞時碰出浪的聲,與南疆的紅根相融時浸出土的聲。所有的聲在土裏匯成股暖流,順著歲綢往新魂處湧,像在喊“春天來了,出來吧”。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顆沙棗花苞,苞尖已裂開道細縫,露出裏麵的嫩黃。“爺爺你聽!春聲真的在喊!”孩子把花苞往新魂上湊,果然,風穿過歲綢的縫隙,發出極輕的“沙沙”聲——像是極北冰原的冰裂、西陲荒原的草醒、東海的浪暖、南疆的紅土鬆,都往青陽鎮的歲綢裏聚,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融成一團,像無數個春聲在合唱。
    阿恒摸著沙棗木牌上的“春”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歲綢包放在跟脈苗旁,說“歲綢裹著新盼,遠念孕著春聲,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隻要春聲一喊,就知道咱的暖又要發新枝了”。那時他握著老人逐漸變冷的手,隻覺得心裏發酸,此刻看著小孫子舉著花苞在晨光裏跑,聽著滿世界的春聲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歲綢裹新盼,遠念孕春聲,讓每個冬天的盡頭,都有個鼓脹的綢包在說“我要來了”,讓每個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熬,都不會空,所有的盼,都在往出冒,說“春天到了,我們的暖,又要開始新的生長了”。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魂往歲綢包處探得更近了,歲綢上的冰紋石、沙棗核、貝殼片、紅土撮在風裏輕舞,把春聲往遠傳。小孫子的“春”字木牌插在歲綢包旁,牌底的纏根須纏著牌腳,像新盼自己伸手,把這份春天攥得緊緊的。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沙棗的甜、紅土的腥、融雪的清,像無數人在說:“歲綢裹新盼,遠念孕春聲,咱的暖,要在春天裏,一直長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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