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春聲破凍土與新盼漫遠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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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的風帶著融雪的潮氣,吹得暖脈樹的枝椏微微顫。昨夜的凍土“哢”地裂了道深縫,歲綢包裹的新盼終於頂破了最後一層冰殼,沙棗花苞裂開半寸,嫩黃的瓣尖裹著晨露,像剛睡醒的娃娃睜了隻眼。小孫子趴在縫邊,手指戳著裂開的綢布,布麵的念絲被春氣浸得發柔,纏在他的指節上,拉出細紅的絲,“爺爺你看!它在跟我拉手呢!”
    十歲的孩子往縫裏塞了把青陽鎮的黑土,土裏混著極北的冰融水——是瞎眼爺爺的徒弟托馴鹿捎來的,說“這水在冰原上曬了整月,帶著春的勁”。他把耳朵貼在凍土上,聽著裏麵“簌簌”的響,像無數顆種子在伸腰,鼻尖蹭著歲綢上的沙棗粉,甜香嗆得他直眯眼。阿恒望著那抹從裂縫裏鑽出來的嫩黃,突然想起脈星在立春這天蹲在暖脈樹下的模樣,老人總說“春聲最急,像趕早的人,不等你備好,就撞進門來了”。那時他嫌老人絮叨,此刻看著孩子把棉手套墊在裂縫邊防著凍土劃傷新芽,才懂所謂破土,原是讓新盼把歲綢的暖、遠念的勁都攢在根裏,等春聲一喊,就帶著所有藏在冬裏的盼,頂開凍土,往光裏鑽,說“我來了”。
    傳牌石座的凍土徹底化透了,“春”字沙棗木牌立在軟乎乎的泥土裏,牌麵的沙棗甜混著跟脈苗的汁液,在陽光下泛出蜜色。極北的冰融水順著木紋往下淌,在底座積成個小水窪,映著沙棗花苞的影子,像浮在水上的星。兒子蹲在牌旁,往水窪裏放鬆針,針上還帶著西陲的沙粒,是商隊剛送的,說“這針在荒原的春雪裏埋過,記著破土的聲”。“山民說這叫‘漫遠途’,”他把纏根周圍的土扒開些,露出裏麵泛著青的根須,“讓春聲順著鬆針往根裏鑽,新盼長到哪,春就漫到哪,像條河,把青陽鎮的暖往所有遠途送。”
    風突然卷著塵土撲過來,水窪裏的鬆針猛地晃了晃,像在跟遠處的春打招呼。阿恒想起三十年前在東海的歸舟上,船長把鬆針撒進浪裏,說“針能漂遠,把春的信帶到沒船到的地方”。那時他看著鬆針在浪裏打旋,總覺得是徒勞,此刻看著兒子往水窪裏丟續脈花的新芽,才懂所謂遠途,原是讓春聲在土裏走得深,讓新盼在地上走得遠,像脈星釀的歲酒,打開壇口,香就漫過了牆頭,不用人送,自會往所有有暖的地方鑽,說“春天到了,來嚐口甜”。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春芽拚“遠途圖”。她的粗布衫前襟沾著紅土泥,是昨夜埋春種時蹭的,泥痕裏還嵌著極北的冰碴,手裏的春芽剛擺好“途”字的最後一筆,指尖被芽上的絨毛刺得發癢,卻在西陲的沙棗粉裏輕輕點,畫出道歪歪扭扭的線。“這圖要畫得像條路,”三十九歲的她往芽間撒東海的海鹽,鬢角的白絲被風吹得貼在臉上,“極北的冰融水做路的起點,西陲的沙棗粉當路的石子,東海的貝殼片做路的碑,南疆的紅土泥做路的轍,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春芽當路的草,說這樣新盼順著路往遠走,就不會迷路,總能走到想去的地方。”最小的東海娃突然指著路碑喊:“姑姑你看!貝殼在發光!”果然,貝殼片沾著春陽的光,竟在沙棗粉上映出條細亮的痕,像路在自己往前伸。
    南疆的山民在雨水這天背著春種來了,領頭的漢子扛著捆合心果樹苗,苗根裹著的紅土還冒著熱氣,往跟脈苗旁一放,根須就往凍土的裂縫裏鑽,“阿恒叔,這苗是紅土坡最早冒芽的,”他往根上澆南疆的雨水,水珠落在土裏,“山民們說要讓它跟新魂做伴,說合心果的春能往南走,也能往北去,把兩地的暖串成串。”漢子從懷裏掏出個陶笛,是用去年的合心果殼做的,吹起來“嗚嗚”的響,像春山的風。
    陶笛剛放在“春”字牌旁,跟脈苗的南疆枝突然往笛的方向彎,枝梢的紅土撮輕輕蹭著笛孔,把紅土末蹭進孔裏。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陶笛裏鑽,笛孔裏突然飄出細屑——是合心果的果肉渣,在光裏打著轉,像無數個小小的春。阿恒想起南疆老山民說的“春能聽聲,你往笛裏吹,它就往聲的方向長”,此刻看著合心果苗的根須往陶笛的方向探,才懂所謂遠途,不過是跟著聲、順著香、纏著痕往遠走,像歲綢裏的念絲,不管隔多少山,隻要風一吹,就能找到該去的地方,讓每個角落都知道,這裏的春來了。
    傍晚的春陽把跟脈苗的新魂染成了金綠,沙棗花苞在暮色裏鼓得更圓,像顆馬上要炸開的黃燈籠。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新盼周圍的土裏埋合心果核,核仁沾著春露,在土裏冒出細芽,“山民說這叫‘續遠途’,”他往核旁撒續脈花的種,“讓舊歲的核發新苗,新苗帶著春往遠走,等明年的這個時候,就有新的春聲在更遠的地方喊。”
    小孫子舉著塊紅陶片跑過來,陶片上的“途”字刻得歪歪扭扭,刻痕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西陲的沙粒、東海的海鹽、南疆的紅土,是他用攢了整冬的“春痕”磨的。“我要把這陶片埋在路的盡頭,”孩子往土裏挖坑時,春泥濺了滿褲腿,“娘說埋得越遠,新盼走得越遠,等我長高了,它說不定能到東海的船帆上,告訴船長‘春天跟你走了’。”阿恒摸著孩子被春陽曬得發燙的額頭,那裏還沾著點紅土,像春天蓋的章。他突然發現陶片的邊緣纏著根極細的根須,須上還帶著沙棗花苞的甜香,像新盼自己伸手,要把春往遠途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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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的月光把“遠途圖”照得透亮,春芽的影子在地上鋪成條銀路,貝殼碑在路盡頭閃著光,像顆指引方向的星。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新盼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個陶笛,笛孔裏的合心果渣沾在他嘴角,像偷吃了蜜。孩子的手攥著那塊紅陶片,陶片上的紅土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新盼遠行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纏根旁,跟脈苗與合心果苗的根須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護著春的火苗,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陶片,正往片上刻“行”字,說“刻深點,新盼走得就穩,讓遠途的風都知道,咱的春在趕路呢”。
    天快亮時,沙棗花苞突然“噗”地綻開了,四片嫩黃的瓣在晨光裏舒展,像隻小巴掌在拍,把春聲傳得更遠。阿恒起身時,草棚下的“遠途圖”裏,春芽的路竟真的往跟脈苗的方向延,像條綠絲帶,把所有的春都係在了一塊兒。他湊近看,新盼的根須裏,脈星當年埋的合心果核、老嫗纏的沙棗繩、瞎眼爺爺係的冰紋布、船長刻的貝殼片,都在春氣裏醒了,像無數雙鞋,跟著新盼往遠途走。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南疆送來的紅土陶牌,燒得紅亮,刻“途”字最後一筆時,陶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纏根在土裏趕路,與極北的冰根交纏時帶起融雪的笑,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時蹭出抽芽的歡,與東海的貝根相繞時碰出浪的唱,與南疆的紅根相融時浸出土的鬧。所有的聲在土裏匯成股暖潮,順著新盼往極北、往西陲、往東海、往南疆漫,像在喊“春天跟我們走了,等著接啊”。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朵沙棗花,花瓣上的晨露在晨光裏閃著光。“爺爺你聽!遠途在應呢!”孩子把花往傳牌上湊,果然,風穿過新盼的葉,發出極輕的“嘩嘩”聲——像是極北冰原的雪融、西陲荒原的花開、東海的船笛、南疆的山溪,都往青陽鎮的春聲裏聚,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融成一團,像無數個遠途在喊“我們收到春了”。
    阿恒摸著紅土陶牌上的“途”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沙棗花苞放在跟脈苗旁,說“春聲破凍土,新盼漫遠途,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隻要看見花開,就知道咱的暖又往遠走了一步”。那時他握著老人枯瘦的手,隻覺得心裏發堵,此刻看著小孫子舉著沙棗花在晨光裏跑,聽著滿世界的春聲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春聲一年年破凍土,新盼一代代漫遠途,讓每個春天的風裏,都有朵花在說“我往遠走了”,讓每個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春,都順著遠途往暖處去了,說“收到了嗎?我們的春,還在趕路呢”。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魂往遠途處伸得更遠了,沙棗花的瓣、紅土陶的片、貝殼碑的光、冰融水的痕,都在春陽裏閃著,像無數個春的腳印。小孫子的紅陶片埋在路的盡頭,陶片上的“途”字被根須裹得嚴嚴實實,像顆藏在土裏的春心,跳著所有未說盡的遠盼。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花的甜、土的腥、浪的鹹,像無數人在說:“春聲破凍土,新盼漫遠途,咱的暖,要在遠途上,一直走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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