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遠途生暖痕與春聲續歲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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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的潮氣浸得青陽鎮的泥土發黏,暖脈樹的枝椏上冒出米粒大的綠芽,像撒了把碎玉。跟脈苗的新魂已長到一尺多高,五片葉在春風裏舒展,葉背的暖痕被雨水洗得發亮,紅得像浸了血。小孫子踩著泥濘在苗旁蹦跳,手裏舉著塊東海的貝殼片,是船長的兒子托歸舟捎來的,貝殼內側的浪痕裏嵌著極北的冰碴,被他往新魂的葉上貼,說“要讓遠途的暖痕都印在葉上,像蓋了郵戳”。
“爺爺你看!葉上的痕在動!”十歲的孩子指尖戳著葉背的暖痕,雨水順著指縫往下淌,在泥地上畫出歪歪扭扭的線。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西陲的沙棗芽、南疆的紅土粒、極北的冰融水凍的小塊,還有青陽鎮的續脈花籽,被他一股腦撒在新魂根旁,“阿安姑姑說這叫‘聚暖痕’,讓各地的遠途都在這長個記,等苗長高了,就知道誰來過”。褲腳沾著的紅泥甩在葉上,像給暖痕添了筆重彩,他卻笑得露出豁牙,眼睛亮得像雨後的星。阿恒望著那片被雨水泡得發脹的泥土,突然想起脈星在雨水這天往暖脈樹根部培新土的模樣,老人總說“遠途走得越遠,暖痕就得紮得越深,不然風一吹就散了”。那時他不懂老人為何總對著泥土出神,此刻看著孩子把自己的小泥鞋脫下來埋在根旁,才懂所謂暖痕,原是讓遠途的風、異鄉的雨、歸人的腳印,都順著新盼的根往土裏鑽,等春聲漫過四季,就長成圈看不見的年輪,圈裏圈外,都是藏不住的惦念。
傳牌石座旁的軟泥裏,“途”字紅土陶牌立在新抽的草芽間,牌麵的紅土腥混著跟脈苗的清香,在雨霧裏泛出溫潤的光。極北的冰融水順著陶紋往下淌,與雨水匯在一塊兒,在“途”字的筆畫裏積成細流,像條引著暖痕往牌上爬的小溪。兒子蹲在牌旁,往溪水裏放麻線,麻線上還纏著南疆的紅土紗,是山民送的,說“這線在紅土坡的春水裏泡過,記著所有遠途的暖”。“山民說這叫‘續歲脈’,”他把纏根周圍的草芽攏了攏,露出裏麵交錯的根須,“讓暖痕順著麻線往脈裏鑽,遠途延伸到哪,歲脈就續到哪,像根臍帶,把各地的暖都連在一塊兒。”
風突然卷著雨絲撲過來,溪水裏的麻線猛地飄了飄,像在跟遠處的暖痕打招呼。阿恒想起四十多年前在西陲荒原,老嫗把麻線係在暖脈樁上,說“線能牽住風,把遠途的暖痕都拽回來,別讓它們迷了路”。那時他看著線在風沙裏繃得筆直,總覺得是自欺欺人,此刻看著兒子往麻線上係合心果的花瓣,才懂所謂歲脈,原是讓暖痕在土裏織成網,讓春聲在空中連成線,像脈星納鞋底時穿的線,一來一回,就把所有散在天涯的暖都縫在了一塊兒,說“我們都在這脈上呢”。
打穀場的草棚下堆著新收的暖脈籽,阿安女兒正領著孩子們往遠途的方向撒籽。她的粗布衫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裏麵的棉絮,沾著極北的冰碴和西陲的沙粒,手裏的籽剛撒出一把,指尖就被籽上的細毛刺得發癢,卻在雨霧裏笑得眉眼彎彎。“這籽要撒得遠,”三十九歲的她往風裏揚籽,鬢角的白絲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像層薄紗,“讓它們順著春聲往極北的冰原、西陲的荒原、東海的島嶼、南疆的紅土坡跑,說‘咱的暖痕跟過來了,別客氣’。”最小的極北娃突然指著空中喊:“姑姑你看!籽在跳舞!”果然,暖脈籽被風托著,在雨霧裏打著旋,像無數個小傘兵往遠途落。
極北的馴鹿隊在驚蟄這天抵了達,瞎眼爺爺的徒弟牽著馴鹿站在暖脈樹下,鹿背上的麻袋裏裝著冰原的春土,土塊裏還凍著續脈苗的根,往跟脈苗旁一放,根須就往新魂的方向探,“阿恒叔,這土在冰原的融雪裏泡了整月,”他往土裏澆極北的冰融水,水珠落在泥裏濺起小坑,“師父走前摸著土說,極北的暖痕要往南長,青陽鎮的暖痕往北伸,總有天能在半道遇上,握個手。”徒弟從懷裏掏出個木哨,是用極北的凍土塊雕的,吹起來“嗚嗚”的響,像春雪融化的聲。
木哨剛放在“途”字牌旁,跟脈苗的極北枝突然往哨的方向彎,枝梢的冰紋石輕輕碰著哨麵,把冰碴蹭了層在上麵。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木哨裏鑽,哨孔裏突然飄出細屑——是冰原的凍土末,在光裏打著轉,像無數個小小的暖痕。阿恒想起瞎眼爺爺總說“暖痕能聽聲,你往哨裏吹,它就往聲的方向長”,此刻看著續脈苗的根須往木哨的方向鑽,才懂所謂遠途,不過是你往我這送土,我往你那撒籽,把冰原的冷、荒原的熱都揉進暖痕裏,說“我帶著我的暖來了,你呢”。
傍晚的雨停了,夕陽把跟脈苗的新魂染成了金紅,葉背的暖痕在霞光裏紅得像火,纏根周圍的草芽在暮色裏挺得筆直,像無數個舉著的小綠旗。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暖痕周圍的土裏埋紅陶片,陶片上刻著極北的“暖”、西陲的“痕”、東海的“續”、南疆的“連”,是他刻了整月的,“山民說這叫‘生新痕’,”他往陶片上蓋新土,土粒混著雨水的腥,“讓舊歲的暖痕當娘,新長的暖痕當娃,一輩傳一輩,讓歲脈永遠續著,不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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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孫子舉著個新刻的木牌跑過來,牌上的“痕”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差點把木牌刻穿,露出裏麵的紅繩,繩尾係著片極北續脈苗的新葉,是剛從馴鹿隊那要的,說“要讓兩片葉的暖痕對在一塊兒,歲脈就能接上”。“我要把這牌插在暖痕最密的地方,”孩子往泥裏插牌時,紅繩在風裏繞了個結,“讓它看著新痕往遠長,等長到極北,就知道咱的暖痕有多能跑。”阿恒摸著孩子被泥糊住的臉頰,那裏還沾著片合心果的花瓣,像貼了塊小胭脂。他突然發現木牌的底座纏著根極細的根須,須上還帶著極北的冰碴,像暖痕自己伸出來,抓住了這份約定。
夜裏的月光把暖脈籽撒過的路照得透亮,地上的草芽在月光裏泛著銀,遠處傳來幾聲驚蟄的雷,像在給新痕的生長敲鼓。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新魂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塊“痕”字木牌,牌麵的紅泥印在他臉上,像幅小小的畫。孩子的手攥著那根麻線,線尾的合心果花瓣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暖痕生長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纏根旁,跟脈苗與極北續脈苗的根須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護著裏麵的暖痕,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木牌,正往牌上刻“連”字,說“刻深點,暖痕才能連得牢,讓遠途的人一摸,就知道家裏的脈還在跳”。
天快亮時,新魂突然往傳牌的方向彎了彎,第五片葉的暖痕在晨光裏舒展開,與極北續脈苗的根須纏在一塊兒,印出個小小的“連”字,被晨露潤得發亮。阿恒起身時,打穀場的方向傳來“簌簌”的響,暖脈籽撒過的路上,竟冒出了點點新綠,像無數個暖痕在土裏探出了頭。他湊近看,暖痕的紋路裏,脈星當年係的紅繩、老嫗纏的沙棗線、瞎眼爺爺係的冰紋布、船長刻的貝殼片,都在春聲裏顯形,像無數雙手在幫忙牽線,把歲脈連得更緊。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極北送來的凍土陶牌,凍得冰涼,刻“痕”字最後一筆時,陶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纏根在土裏織網,暖痕當經線,春聲當緯線,與極北的冰根交纏時織出霜融的紋,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時織出沙暖的痕,與東海的貝根相繞時織出浪柔的印,與南疆的紅根相融時織出土潤的跡。所有的痕在土裏織成塊巨大的暖毯,遠途的風、歸舟的浪、異鄉的沙、他鄉的土,都在毯上留下印,像幅活的地圖。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片極北的新葉,葉背的暖痕與新魂的暖痕對在一塊兒,竟真的連成了線。“爺爺你看!它們手拉手了!”孩子把葉往傳牌上放,果然,風穿過暖痕的網,發出極輕的“嗡嗡”聲——像是極北冰原的冰融、西陲荒原的沙落、東海的浪吻礁石、南疆的紅土吸雨,都往青陽鎮的歲脈裏聚,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融成一團,像無數個暖痕在合唱。
阿恒摸著凍土陶牌上的“痕”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新魂的葉與歸恒樹的葉綁在一塊兒,說“遠途生暖痕,春聲續歲脈,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隻要暖痕還在長,就像我還在給這脈續著勁”。那時他握著老人逐漸變冷的手,隻覺得心裏發酸,此刻看著小孫子舉著新葉在晨光裏跑,聽著滿世界的暖痕聲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遠途一代代生暖痕,春聲一年年續歲脈,讓每個春天的泥土裏,都有新的痕在說“我來了”,讓每個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遠途都沒白走,那些藏在痕裏的暖,早順著歲脈往所有有盼的地方去了,說“收到了嗎?我們的痕,還在長呢”。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魂往遠途處伸得更遠了,凍土陶牌上的“痕”字、紅繩上的冰紋石、麻線上的合心花瓣、貝殼片上的浪痕,都在春陽裏閃著光,像無數個暖痕聚成的星。小孫子的“痕”字木牌插在暖痕最密處,牌底的根須纏著牌腳,像暖痕自己伸手,把這份連綴攥得緊緊的。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冰的清、沙的暖、浪的鹹、土的香,像無數人在說:“遠途生暖痕,春聲續歲脈,咱的暖,要在痕裏,一直連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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