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暖痕疊新歲與歲脈繞遠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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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的雷聲滾過青陽鎮的上空,像誰在遠處敲起了大鼓。暖脈樹的枝椏已綴滿銅錢大的新葉,綠得能滴出水來,跟脈苗的新魂躥到了近兩尺高,六片葉在風裏舒展,葉背的暖痕層層疊疊,紅得像浸了朱砂的錦緞。小孫子舉著個竹編的小簸箕,蹲在苗旁往葉上撒極北的冰融水——水珠子在暖痕上打了個滾,順著葉脈往下淌,在泥土裏衝出細溝,溝裏還沉著西陲的沙棗粒,是昨夜商隊送來的,說“這粒在荒原的春雪裏埋過,記著新歲的聲”。
“爺爺你看!痕上有圈!”十歲的孩子指尖點著葉背最老的那道暖痕,那裏已疊出淡淡的環,像枚小小的年輪。他從懷裏掏出塊南疆的紅土陶片,片上刻著個“疊”字,是山民送的,陶片邊緣還沾著春草的嫩芽,被他輕輕按在新魂的根須處,“阿安姑姑說這叫‘疊新歲’,讓舊歲的痕壓著新歲的痕,一年年往上摞,像搭積木,越搭越高”。褲腳沾著的東海海鹽粒蹭在紅土陶片上,化出星星點點的白,像給新歲的積木撒了層糖霜。阿恒望著那圈被雨水泡得發脹的暖痕,突然想起脈星在驚蟄這天給暖脈樹畫年輪的模樣,老人總說“暖痕疊得越厚,日子就越瓷實,像老醬缸,年頭越久越有滋味”。那時他不懂老人為何對著樹皮上的圈歎氣,此刻看著孩子把自己的身高刻在暖脈樹幹上,才懂所謂新歲,原是讓暖痕把遠途的苦、春聲的甜、等待的澀都疊在根裏,等雷聲滾過,就抽出新的枝,枝上的痕,都是沒說出口的日子,說“我們又過了一年”。
傳牌石座旁的軟泥裏,“痕”字凍土陶牌立在新抽的野蒿間,牌麵的冰腥混著跟脈苗的清香,在雷雨後的陽光裏泛出清潤的光。西陲的沙棗粉順著陶紋往下滲,與泥土纏在一塊兒,在“痕”字的筆畫裏凝成細沙,像誰用指尖蘸著新歲的沙寫了個模糊的“繞”。兒子蹲在牌旁,往沙痕裏放貝殼,貝殼上還帶著東海的浪痕,是船長的兒子托歸舟捎來的,說“這殼在春浪裏漂了整月,記著遠帆的影”。“山民說這叫‘繞遠帆’,”他把纏根周圍的野蒿扒開些,露出裏麵盤繞的根須,“讓歲脈順著貝殼往帆上繞,新歲長到哪,脈就繞到哪,像條纜繩,把遠帆的影都係在咱這根上。”
風突然卷著麥糠撲過來,沙痕裏的貝殼猛地晃了晃,像在跟遠處的帆打招呼。阿恒想起三十五年前在東海的碼頭,船長把貝殼係在桅杆上,說“殼能聽浪,把遠帆的影刻在上麵,等船回來,就知道它去過哪”。那時他看著貝殼在風裏打轉,總覺得是徒勞,此刻看著兒子往貝殼上係續脈花的藤蔓,才懂所謂遠帆,原是讓歲脈在土裏盤得牢,讓暖痕在帆上繞得緊,像脈星編的網,撒進海裏,總能兜住些什麽,說“不管你漂多遠,總有根繩牽著”。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暖痕拓印“遠帆圖”。她的粗布衫前襟沾著紅土泥,是昨夜埋陶片時蹭的,泥痕裏還嵌著極北的冰碴,手裏的拓片剛印好“帆”字的最後一筆,指尖被暖痕的毛刺刺得發癢,卻在西陲的沙棗粉裏輕輕按,畫出道起伏的線。“這圖要拓得像片海,”三十九歲的她往拓片上撒東海的海鹽,鬢角的白絲被風吹得飄起來,“極北的冰融水做海的藍,西陲的沙棗粉當浪的白,東海的貝殼片做帆的骨,南疆的紅土泥做船的底,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暖痕拓出‘歸’字當船名,說這樣遠帆看見圖,就知道該往哪回了。”最小的東海娃突然指著拓片喊:“姑姑你看!鹽在閃光!”果然,海鹽沾著陽光,在沙棗粉的浪尖上亮得像碎金,像遠帆的影在浪裏晃。
東海的歸舟在春分這天靠了岸,船長的兒子背著個木箱往暖脈樹走,箱底的海鹽粒在泥地上撒出細痕,與纏根的根須纏在一塊兒,變成了銀白的絲,“我爹讓我把這箱‘帆痕’帶來,”年輕人往歲脈旁倒絲時,褲腳的海水珠滴在土裏,濺起細小的銀花,“他說每片帆被風吹過,都能留下絲,帶著船的念,要繞在歲脈上,讓家知道船沒迷路。”木箱打開的瞬間,股帶著鹹腥的暖漫出來,裏麵是卷銀白的帆絲,每根上都纏著極細的暖痕絲,像早就認親了。
帆絲剛融進歲脈裏,跟脈苗的東海枝突然往箱的方向彎,枝梢的貝殼片輕輕敲著箱沿,發出“當當”的響,像浪拍在歸舟的甲板上。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箱裏鑽,帆絲突然活了,與暖痕絲纏在一塊兒,在泥地上織出艘小小的船,船上還立著個模糊的人影,像船長在眺望。阿恒想起船長總說“帆痕比信可靠,能把歸心繞得實實在在”,此刻看著帆絲與暖痕絲纏出的船,才懂所謂歸心,不過是你往我這送帆絲,我往你那續暖痕,把東海的浪、青陽鎮的風都繞在歲脈裏,讓每個繩結都在說“我要回來了”。
傍晚的霞光把跟脈苗的新魂染成了金紅,暖痕在暮色裏紅得像團火,纏根周圍的野蒿在晚風裏輕輕搖,像無數隻小手在招手。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歲脈上繞紅繩,繩上係著極北的冰紋石、西陲的沙棗核、東海的貝殼片、南疆的紅土撮,風一吹,“叮咚”響,像遠帆的鈴在搖。“山民說這叫‘係歸期’,”他往繩結裏塞合心果的果肉,“讓新歲的甜順著繩往帆上飄,遠帆聞著味,就知道該起錨了,別讓家裏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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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孫子舉著塊紅陶片跑過來,陶片上的“歸”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差點把陶片刻穿,露出裏麵的棉線,線尾係著片東海的帆絲,是剛從歸舟上要的,說“要讓帆絲纏著暖痕,歸期就不會忘”。“我要把這陶片埋在歲脈最密的地方,”孩子往土裏挖坑時,紅繩在風裏繞了個結,“娘說埋得越深,歸心就越真,等遠帆靠岸,就知道咱天天在數船影。”阿恒摸著孩子被繩勒紅的掌紋,突然想起脈星說過的“歸期”,不是撕在牆上的日曆,是紅繩在風裏晃的響,是帆絲在暖痕裏繞的痕,是歲脈在土裏盤的結,最後這些盼在雷聲裏融成一團,像極北的冰融水混著青陽鎮的紅土,難分彼此,卻格外踏實。
夜裏的月光把“遠帆圖”照得透亮,冰融水的“海”泛著銀,沙棗粉的“浪”閃著金,貝殼片的“帆”鼓著風,紅土泥的“船”漂在暖痕的“歸”字上。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歲脈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塊“歸”字陶片,陶片上的紅印在他臉上,像抹了晚霞。孩子的手攥著那根紅繩,繩尾的貝殼片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遠帆歸航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歲脈上,跟脈苗與東海帆絲的根須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護著裏麵的歸心,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陶片,正往片上刻“盼”字,說“刻深點,歸期就來得快,讓遠帆一進港,就看見咱的盼”。
天快亮時,新魂突然往傳牌的方向彎了彎,第六片葉的暖痕在晨光裏舒展開,與東海的帆絲纏在一塊兒,織出個小小的“航”字,被露水滴得微微顫。阿恒起身時,草棚下的“遠帆圖”裏,帆絲與暖痕絲織的船竟真的往跟脈苗的方向漂,像歸舟正往暖脈樹靠。他湊近看,歲脈的繩結裏,脈星當年係的紅繩、老嫗纏的沙棗線、瞎眼爺爺係的冰紋布、船長編的貝殼繩,都在春聲裏顯形,像無數雙手在幫忙拉纜繩,把遠帆往家的方向拽。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東海送來的浪衝木,紋裏浸著帆絲的銀,刻“歸”字最後一筆時,木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歲脈在土裏盤繞,與極北的冰根交纏時繞出霜融的路,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時繞出沙暖的道,與東海的貝根相繞時繞出浪柔的港,與南疆的紅根相融時繞出土潤的階。所有的路在土裏匯成個巨大的環,新歲的暖、遠帆的影、舊痕的紅、新痕的亮,都在環裏轉,像條永不停歇的河。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那片帆絲,絲上的銀亮與暖痕的紅纏在一塊兒,織出艘完整的歸舟。“爺爺你看!船進港了!”孩子把帆絲往傳牌上放,果然,風穿過歲脈的繩結,發出極輕的“嘩嘩”聲——像是極北冰原的風送帆、西陲荒原的沙引航、東海的浪推舟、南疆的山雨洗船,都往青陽鎮的歸期裏聚,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融成一團,像無數個遠帆在喊“我們到家了”。
阿恒摸著浪衝木牌上的“歸”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自己編的纜繩係在跟脈苗上,說“暖痕疊新歲,歲脈繞遠帆,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隻要纜繩還在,就知道家在哪”。那時他握著老人逐漸變冷的手,隻覺得心裏發酸,此刻看著小孫子舉著帆絲在晨光裏跑,聽著滿世界的歸航聲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暖痕一年年疊新歲,歲脈一代代繞遠帆,讓每個春天的港灣裏,都有艘船在說“我回來了”,讓每個等待的人都知道,所有的盼都沒白等,那些繞在纜繩上的暖,早順著歲脈往所有有歸心的地方去了,說“靠岸吧,我們的暖,一直在等你”。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魂往歸舟的方向探得更近了,紅繩上的冰紋石、沙棗核、貝殼片、紅土撮在風裏輕舞,把歸期往遠帆送。小孫子的“歸”字陶片埋在歲脈最密處,陶片上的字被根須裹得嚴嚴實實,像顆藏在土裏的歸心,跳著所有未說盡的期盼。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浪的鹹、紅土的腥、沙棗的甜,像無數人在說:“暖痕疊新歲,歲脈繞遠帆,咱的暖,要在歸期裏,一直等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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