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遠帆載歸心與新歲釀暖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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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的日頭把青陽鎮曬得暖烘烘的,暖脈樹的新葉在風裏簌簌響,像無數隻小手在拍。跟脈苗的新魂已長到三尺多高,七片葉舒展得像把小傘,葉背的暖痕被陽光曬得透亮,紅得像潑了胭脂。小孫子蹲在苗旁,手裏捧著個東海的貝殼碗,碗裏盛著極北的冰融水、西陲的沙棗蜜、南疆的紅土漿,還有青陽鎮新榨的續脈花蜜,被他攪成了淡紅的漿,說“這是給遠帆釀的暖漿,讓歸心喝了,就不覺得路遠了”。
    “爺爺你看!漿裏有光在跳!”十歲的孩子指尖戳著漿麵,陽光透過貝殼碗,在漿裏映出細碎的金,像無數顆小太陽在遊。他往新魂根須處倒了點暖漿,漿液順著纏根的紋路往深處鑽,在土裏畫出淡紅的痕,“船長叔叔說,這漿能順著歲脈往遠帆那流,讓船上的人一沾著,就知道快到家了”。鼻尖上的汗順著嘴角往下淌,他卻顧不上擦,眼睛瞪得溜圓,像在看那些看不見的暖漿順著根須往遠方跑。阿恒望著那碗在陽光下泛著甜香的漿,突然想起脈星在春分這天釀新蜜的模樣,老人總說“遠帆載著歸心,得有口甜等著,不然一路的苦咽不下去”。那時他嫌蜂蜜太膩,此刻看著孩子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沙棗幹掰碎了放進漿裏,才懂所謂暖漿,原是讓新歲的甜、暖痕的紅、遠念的稠都融在一塊兒,等遠帆靠岸,就捧著這碗漿,把所有藏在途裏的累,都化成舌尖的甜,說“到家了,嚐嚐甜”。
    傳牌石座旁的“歸”字浪衝木牌被暖漿濺了幾點紅,牌麵的浪腥混著蜜香漫開來,西陲的沙棗粉順著木紋往下滲,在“歸”字的筆畫裏凝成細粒,像誰用指尖蘸著歸心撒了層糖。兒子蹲在牌旁,往牌底的土裏埋陶甕,甕裏裝著東海的海鹽、極北的冰碴、南疆的紅土、青陽鎮的黑土,是他攢了整月的“故土”,說“山民說這叫‘釀根漿’,讓遠帆的歸心順著陶甕往根裏鑽,暖漿釀得越久,歲脈就越甜,新歲長到哪,甜就傳到哪”。
    風突然卷著花香撲過來,陶甕旁的泥土微微動了動,像在跟甕裏的故土打招呼。阿恒想起四十多年前在南疆紅土坡,山民把不同的土裝進陶甕埋進根下,說“土能記鄉愁,混在一塊兒,就像一家人沒分開”。那時他看著陶甕在土裏埋得嚴實,總覺得是迷信,此刻看著兒子往甕口蓋鬆針,才懂所謂根漿,原是讓各地的土在甕裏發酵,讓歸心在漿裏沉澱,像脈星醃的鹹菜,封在壇裏,日子越久越有滋味,說“不管你走多遠,根裏的味沒變”。
    打穀場的草棚下,阿安女兒領著孩子們用暖漿畫“歸心圖”。她的粗布衫袖口沾著紅土漿,是攪暖漿時蹭的,漿痕裏還嵌著西陲的沙棗粒,手裏的木勺剛在地上畫出“心”字的最後一筆,指尖被漿裏的蜜粘得發黏,卻在陽光下笑得眉眼彎彎。“這圖要畫得像顆心,”三十九歲的她往圖上撒合心果粉,鬢角的白絲被風吹得飄起來,“極北的冰融水做心的邊,西陲的沙棗蜜當心的肉,東海的貝殼片做心的紋,南疆的紅土漿做心的血,最後用咱們青陽鎮的暖漿當心的魂,說這樣遠帆上的人一看見,就知道心在這呢”。最小的南疆娃突然指著心尖喊:“姑姑你看!粉在化!”果然,合心果粉遇著暖漿,竟慢慢化成了淡紅的汁,像心在輕輕跳。
    西陲的商隊在清明前捎來消息,老嫗的孫子帶著荒原的春種往青陽鎮趕,駱駝背上的皮囊裏裝著西陲的沙棗酒,說“這酒在歸途上晃了整月,晃出了歸心的味,要倒進根漿裏,讓甜更厚”。商隊的小夥計往暖漿裏倒了點酒,酒液與漿一混,竟冒出細密的泡,像歸心在裏麵翻湧,“他托我帶句話,說夜裏夢見暖脈樹了,樹影裏都是咱青陽鎮的人”。
    沙棗酒剛融進暖漿,跟脈苗的西陲枝突然往商隊來的方向彎,枝梢的沙棗核串輕輕敲著漿麵,發出“咚咚”的響,像在跟歸人對暗號。傳牌的光順著枝椏往漿裏鑽,暖漿突然紅得更豔了,像把所有歸心都染透了。阿恒想起老嫗總說“歸心藏在酒裏,越晃越濃,一開封就藏不住”,此刻看著沙棗酒在漿裏漾出的圈,才懂所謂歸心,不過是你往我這帶酒,我往你那釀漿,把荒原的風、青陽鎮的暖都融在一塊兒,讓每個泡都在說“我快到了”。
    傍晚的霞光把跟脈苗的新魂染成了金紅,暖漿在暮色裏紅得像團火,纏根周圍的陶甕在餘暉裏泛著土黃,像顆顆藏在土裏的心。阿恒坐在竹椅上,看兒子往暖漿裏摻續脈花的花瓣,花瓣一落進漿,就被裹成了紅團,“山民說這叫‘續甜脈’,”他往漿旁培新土,土粒混著蜜香,“讓舊歲的甜當引子,新歲的蜜當料,等歸人到了,就舀一碗,讓甜順著喉往心裏鑽,把一路的苦都衝掉”。
    小孫子舉著個新刻的木牌跑過來,牌上的“漿”字刻得格外深,刻刀差點把木牌刻穿,露出裏麵的紅繩,繩尾係著塊西陲的沙棗木,是商隊捎來的,說“要讓木上的香融進漿裏,歸心就認得路了”。“我要把這牌插在暖漿旁,”孩子往土裏插牌時,紅繩在風裏繞了個結,“讓它看著漿發酵,等歸人喝的時候,就知道咱釀了多久,盼了多久”。阿恒摸著孩子被漿粘住的手指,那裏還留著蜜的甜,像抹了層糖。他突然發現木牌的底座纏著根極細的根須,須上還沾著點西陲的沙,像歲脈自己伸出來,抓住了這份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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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的月光把“歸心圖”照得透亮,暖漿做的“心”在地上泛著紅,合心果粉化的汁在裏麵輕輕晃,像心在呼吸。阿恒坐在火塘邊,看小孫子趴在暖漿旁睡著了,懷裏抱著那塊“漿”字木牌,牌麵的紅漿印在他臉上,像朵小小的花。孩子的手攥著那根紅繩,繩尾的沙棗木在月光裏微微顫,像藏著無數釀漿的聲。火塘裏的柴劈啪響,爆出的火星落在暖漿旁,跟脈苗與西陲沙棗根的纏根竟同時往火星處蜷,像在互相護著裏麵的甜,恍惚間,阿恒竟看見脈星坐在火塘邊,手裏也拿著塊木牌,正往牌上刻“甜”字,說“刻深點,漿裏的甜就藏得久,讓歸人一嚐,就想起小時候的味”。
    天快亮時,暖漿突然冒出更濃的香,七片葉的暖痕在晨光裏紅得發亮,與陶甕裏的根漿纏在一塊兒,織出個小小的“甜”字,被晨露潤得發亮。阿恒起身時,商隊來的方向傳來“噠噠”的聲,是駱駝的鈴鐺在響——老嫗的孫子真的到了,他背著皮囊站在暖脈樹下,皮囊裏的沙棗酒晃出了香,與暖漿的甜纏在一塊兒,像久別重逢的擁抱。他往暖漿裏又倒了點酒,說“這是荒原的春釀,跟咱青陽鎮的漿,正好配成一對”。
    拿起刻刀時,指腹在刀柄上磨出的繭突然發燙。新木牌是西陲送來的沙棗木,紋裏浸著酒的香,刻“甜”字最後一筆時,木屑簌簌往下掉——地底下傳來“簌簌”的響,是歲脈在土裏釀漿,與極北的冰根交纏時釀出霜融的甜,與西陲的沙根相握時釀出沙棗的蜜,與東海的貝根相繞時釀出浪的甘,與南疆的紅根相融時釀出土的醇。所有的甜在土裏匯成股暖流,順著暖漿往遠帆、往歸人、往所有有盼的地方漫,像在喊“來嚐嚐甜,這是家的味”。
    小孫子揉著眼睛跑出來,手裏舉著碗暖漿,漿裏漂著片跟脈苗的新葉,葉背的暖痕在漿裏紅得像顆心。“爺爺你看!歸人喝了!”孩子把碗往老嫗的孫子麵前送,果然,漢子接過碗一飲而盡,咂咂嘴說“是這味,跟小時候在暖脈樹下喝的一樣”。風穿過新魂的葉,發出極輕的“沙沙”聲——像是極北冰原的風帶甜、西陲荒原的沙送蜜、東海的浪傳甘、南疆的山雨潤醇,都往青陽鎮的歸心裏聚,最後在暖脈樹的冠頂融成一團,像無數個歸心在喊“到家了,真好”。
    阿恒摸著沙棗木牌上的“甜”字,突然覺得眼眶發燙。他想起脈星臨終前,把自己釀的歲酒倒在跟脈苗根下,說“遠帆載歸心,新歲釀暖漿,這樣不管我走多遠,隻要漿裏的甜沒變,就像我還在給你們添蜜”。那時他握著老人逐漸變冷的手,隻覺得心裏發酸,此刻看著老嫗的孫子與小孫子在暖漿旁相視而笑,聽著滿世界的甜往這聚,突然明白所謂歲月,不過是遠帆一代代載歸心,新歲一年年釀暖漿,讓每個春天的屋簷下,都有碗甜漿在說“等你呢”,讓每個歸來的人都知道,所有的釀都沒白熬,那些藏在漿裏的暖,早順著歲脈往所有有歸心的地方去了,說“喝吧,我們的甜,一直在等你嚐”。
    晨光漫過暖脈樹的冠頂時,跟脈苗的新魂往歸人的方向探得更近了,沙棗木牌上的“甜”字、紅繩上的沙棗木、陶甕裏的故土、暖漿裏的新葉,都在春陽裏閃著光,像無數個甜的星。小孫子的“漿”字木牌插在暖漿旁,牌底的根須纏著牌腳,像暖漿自己伸手,把這份甜攥得緊緊的。
    風穿過跟脈苗的枝椏,帶著酒的香、蜜的甜、土的醇,像無數人在說:“遠帆載歸心,新歲釀暖漿,咱的暖,要在甜裏,一直釀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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