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指尖還陷在泥裏，半截麻繩纏在指根，被拖行時脫落的纖維像枯草般散在血痕邊緣。她整個人伏在地上，背部七道傷口裂開，血順著脊溝往下流，浸濕了褲腰與大腿。冷風灌進皮肉翻卷的地方，疼得她太陽穴突跳，可意識卻在一點點回攏。
    她聽見亞瑟還在吼，聲音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那少年攥著鐵皮的手沒有放下，指節發白，血順著掌心滴落。一名守衛正要抬腳踹他，卻被老婦擋了一下，動作遲滯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少年猛地撲出，撞向持矛守衛側腹。長矛脫手，斜插進泥中。他滾地去抓，另一名守衛一腳踩上他手腕，骨頭發出悶響。少年沒鬆手，反而用身體壓住矛杆，仰頭嘶喊。
    沒人動。
    農奴們站在原地，握著斷槳、草叉、鏽鐵片，手指發抖，腳跟卻釘在原地。他們怕。怕打不過，怕被打死，怕連累家人。幾十年的奴役刻進骨子裏，不是一聲怒吼就能撕開的。
    艾琳動不了全身，但她的嘴還能張開。她咬破舌尖，血腥味衝上來，讓她清醒了一瞬。她把口中的血沫吐向地麵，發出一聲低啞的冷笑。
    笑聲很輕，卻像刀刃劃過死水。
    守衛頓了一下。
    老農奴突然暴起，撲向踩住少年的守衛，死死抱住對方小腿。守衛踉蹌，抬腿猛踢，踢中老人肋部，發出沉悶的響聲。老人沒鬆手，反而用盡力氣將對方膝蓋往內扭。守衛失去平衡，單膝跪地。
    少年抽出長矛，翻身站起，矛尖指向守衛咽喉。
    第一把武器，易主了。
    艾琳看見了。她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動，卻沒有聲音。但她抬起右手，手指顫抖著指向少年方向。動作極小，幾乎無人察覺，可亞瑟看見了。
    “她沒倒！”亞瑟怒吼，“我們憑什麽跪？！”
    他猛撞攔路守衛，肩膀頂中對方胸口。守衛後退兩步，長矛橫掃，被亞瑟側身躲過。另一名守衛舉斧衝來，卻被壯年農奴從背後勒住脖頸。那人曾在船上搬銅錠，手臂粗壯，力道驚人。他死死箍住守衛，任對方肘擊腹部也不鬆手。金屬刮擦聲響起，短劍半出鞘，又被狠狠一擰——劍完全抽出，反手橫揮，逼退敵人。
    短劍在農奴手中。
    有人奪斧，有人搶棍，有人撿起地上斷裂的船板當盾。混亂中，一名守衛被三人圍住，兵器脫手，跌倒在地。另一人轉身欲逃，卻被斷槳掃中腳踝，撲倒在泥裏。
    局勢開始傾斜。
    守衛不再主動進攻，而是迅速後撤，試圖集結成陣。他們背靠殘骸，形成防線，長矛前指，警惕地看著這群曾任其鞭打的農奴。
    可他們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俯視，而是戒備。
    艾琳感到背部傷口撕裂得更厲害，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肩胛骨處未愈的劍傷。她想站起來，可雙膝軟得撐不住。她試了一次，手掌拍地，身子剛抬起半寸，又重重摔下。
    泥水濺上臉。
    她咬破舌尖，劇痛讓她清醒。第二次，她以右掌撐地，左臂勾住一根傾倒的木樁，指甲摳進腐朽的木紋，一點一點，將自己往上拉。肌肉顫抖，血管突跳，整條手臂像要炸開。她終於站直了，身形搖晃，如風中殘燭。
    她沒倒。
    她舉起手中那截磨尖的鐵條——那是她在鍋爐房通風口藏下的唯一“武器”。鐵條沾滿血，邊緣粗糙，可在她手中，它是一柄劍。
    她看著所有農奴，用盡全身力氣嘶喊：
    “為了自由！”
    聲音破碎，卻穿透風聲，砸在每個人耳中。
    所有人回頭望她。那一身血衣、滿背傷痕的身影，在晨光中挺立如旗。他們看著她曾被拖行卻始終昂頭，看著她挨十鞭不跪，看著她此刻站在血泥之中，高舉鐵條。
    一名年輕農奴扔掉草叉，衝向倒地的守衛，奪下長矛。一個老婦撿起掉落的短棍，拄著走向前線。少年握緊長矛，一步步向前。亞瑟站到艾琳身邊，肩並肩，麵對殘骸防線。
    守衛開始後退。
    他們原本整齊的陣型出現裂口，有人轉身查看後路，有人握緊兵器卻不敢上前。農奴們步步緊逼，手中的武器雖簡陋，卻帶著從未有過的氣勢。
    一名守衛試圖反擊，舉斧劈向最近的農奴。那人用斷槳擋住，槳板碎裂，但他趁勢撲上，將對方按倒在地。另一人被長矛逼退，踩空跌入淺水，掙紮著爬起時，已被三人圍住。
    武器不斷易主。
    短劍、長矛、戰斧，一件件落入農奴手中。他們不會用，就學著揮舞；不懂配合，就靠人數壓製。有人受傷，立刻有人補上位置；有人倒下，立刻有人撿起他的武器繼續前進。
    艾琳站著，鐵條高舉，沒有再喊話。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冷汗混著血水流下，視線開始模糊。但她不能倒。隻要她站著，這股氣就不會散。
    亞瑟察覺到她身形不穩，伸手扶住她左臂。她沒拒絕，隻是輕輕點頭。兩人並肩而立，身後是無數挺立的身影。
    守衛退到了殘骸深處，背靠船體，形成最後防線。他們人數仍占優，兵器也更精良，可士氣已潰。他們看著對麵這群衣衫襤褸的人，眼中第一次浮現出懼意。
    艾琳緩緩抬起鐵條，指向殘骸入口。
    農奴們響應，齊聲怒吼，持械衝鋒。
    守衛舉矛迎擊，金屬相撞，火花四濺。一名農奴被刺中肩部，卻仍撲上去抱住對方腿，讓同伴一棒砸中守衛頭部。另一人揮斧劈開長矛，順勢砍向敵人腰部，逼其後退。
    防線動搖。
    殘骸內的守衛開始慌亂，有人試圖攀爬船體躲避，有人縮在角落舉盾自保。農奴們湧入其中，逐個清理，奪下更多武器。
    艾琳站在戰場中央，鐵條垂下，手臂微微發抖。她知道，還沒結束。新債主還沒出手，真正的威脅仍在暗處。但她贏了這一刻。
    她讓這群人站起來了。
    亞瑟走到她身旁，低聲說：“你撐不住了。”
    她沒回答，隻是抬起手，抹去臉上混著泥的血跡。她的目光掃過戰場，落在一處陰影邊緣——那裏有一把掉落的短劍，劍柄沾了血，半埋在泥中。
    她慢慢邁步，朝那把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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