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進鼻腔的瞬間，艾琳張開嘴，吐出一口氣泡。她沒掙紮，任身體先沉下半尺，再緩緩蹬腿上浮。頭頂月光被雲層遮住，隻有遠處火光照出海麵起伏的輪廓。她抬起右臂，鐵片仍卡在指縫間，邊緣割破掌心，血混在海水裏散開。
    左腳踝突然一緊。
    她沒回頭，立刻明白是誰——那個腿有舊傷的農奴。他不知何時遊到她身後，慌亂中一把攥住她的腳，正拚命往上扒拉。兩人同時下沉，鹹水嗆進喉嚨。艾琳屏住呼吸，屈膝收腿，反向發力猛踹。
    一腳正中對方手腕。
    那人鬆手，身形在水中晃了一下，隨波漂遠。艾琳借勢劃水側移，雙臂交替前探，恢複蛙泳節奏。她沒再看他，隻將頭略抬，透過火光掃視前方。
    那艘船還在燃燒，主桅斷口處不斷噴出火星，像熔化的鐵水灑落海麵。火焰映出幾道人影躍入水中，有的動作遲緩，有的直接從斷裂的甲板跳下。她數不清有多少人出來了，也沒法確認是不是都跳了。管事和守衛的喊聲斷斷續續傳來，夾雜著金屬碰撞的響動，但沒人追下來。
    她咬了下舌尖。
    痛感從口腔直衝腦門，驅散了一絲麻木。四肢已經發僵，尤其是左肩，傷口被海水浸泡後開始抽搐，每一次劃水都像有人拿鈍刀在骨頭上刮。她放慢動作，減少幅度，靠腿部微調方向。火光是唯一參照，她盯著船體傾斜的角度，估算小船該在哪個方位。
    水流忽然變了。
    一股暗湧從右側襲來，帶著旋轉的力道，把她往深水區拖。她立刻意識到是備用錨鏈收緊所致——那條鐵索正牽著船尾緩慢轉向，攪動海底泥沙，形成局部漩渦。她橫臂切水，試圖偏離吸力中心，但雙腿已不太聽使喚。一個浪頭打來，她嗆了一口，連忙閉氣，身體隨波起伏。
    指尖觸到一塊礁石。
    她本能伸手去抓，卻發現隻是錯覺——那是另一名逃脫者露出水麵的肩膀。那人沒看見她，自顧自往前撲騰。艾琳避開他，繼續向前。她的視線開始模糊，不是因為海水，而是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腦子裏有個聲音說：沉下去吧，至少能睡一會兒。
    她又咬了下舌尖。
    這次更用力，嘴裏泛起濃重的血腥味。她把鐵片換到左手，右手拍打自己臉頰兩下，強迫眼睛睜開。火光依舊亮著，說明船還沒完全熄滅，也意味著海盜還沒撤。隻要他們還在救火，就不會立刻派船出海追擊。這是唯一的窗口。
    她重新調整姿勢，雙臂劃水，雙腿輕踢。每一次動作都耗盡力氣，但她不停。不能停。亞瑟說過，北岩壁外有一條窄道通向淺灘，盡頭係著一艘藏在石縫裏的小船，由科爾提前備好。隻要能撐到那裏，就有機會活下去。
    遠處傳來一聲悶響。
    她抬頭，看見船尾炸開一團火球，黑煙衝天而起。應該是火油桶徹底引爆了。衝擊波推來一陣浪，把她掀得翻了個身。她在水中翻滾兩圈，才穩住方向。火光驟然增強，照亮了更大一片海域。就在那一瞬，她看到了。
    二十步開外，半隱在礁石陰影裏的小船。
    船身低矮，木殼漆黑，係繩綁在突出的岩柱上。沒有動靜，也沒人影。她不知道有沒有人先到了，也不知道船是否完好。但她知道，必須過去。
    她加快速度。
    每劃一下，肩胛骨就像裂開一道縫。雙腿越來越沉，像是綁了石頭。海流仍在拉扯，但她不再偏移航向。她用眼角餘光掃視四周，確認沒有其他身影靠近小船。剛才看到的幾個人還在中途，有的遊得歪斜，有的幾乎原地打轉。
    接近最後五步時，她放緩動作。
    不能再冒進。萬一船上有人埋伏，或是繩索被人動過，貿然靠近隻會送命。她潛下半個身子，隻留眼睛在水麵上，慢慢靠近船底。鐵片始終夾在指間，隨時準備刺出。
    船殼完好，沒有破損。係繩緊繃，說明沒被動過。她伸手摸了摸底部，木料潮濕但未腐爛。她繞到背風側，貼著船沿靜止片刻，傾聽周圍聲響。除了海浪拍石，再無其他。
    她抬起右手，搭上船沿。
    指尖剛觸到木頭，身後傳來撲通一聲。
    她猛地回頭。
    一名農奴正從側麵遊來，雙手胡亂撲打水麵，嘴裏大口喘氣。他臉上全是水痕，眼神渙散，顯然已經快撐不住了。他沒注意到她，隻顧往船邊靠。
    艾琳縮回手，沉下半身。
    那人抓住船沿，試圖攀爬，但力氣不夠，滑了下來。他在水裏撲騰兩下，終於發現她。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呼救，卻隻咳出一口海水。
    艾琳沒動。
    她看著他再次伸手抓船，手指摳進縫隙。這一次，他勉強撐起半邊身子，一條腿搭上了船底邊緣。但他沒能翻上去，身體一滑，又跌回水中。
    他沒再掙紮，隻是浮在那裏，頭微微仰著，望著船沿，像在等什麽。
    艾琳盯著他。
    三秒後，她抬起左腿，輕輕蹬了下水。
    身體緩緩上升，右手再度伸出，五指張開，穩穩按在粗糙的船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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