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海麵的波紋持續逼近，細長如刀劃開暗水。艾琳眯起眼，指尖抵住船沿，掌心立刻感受到空氣的異樣——風壓驟降，濕氣上湧，鼻腔裏鑽進一股鐵鏽般的腥味。她猛地抬頭，西北天際那顆星已被烏雲吞噬大半，邊緣泛著青灰，像被墨汁浸染的紙。
    “收槳！”她聲音撕裂風聲，“所有人抱艙底橫梁！快！”
    沒人遲疑。拚接的槳杆被抽回，砸在底板上發出悶響。六人手腳並用地撲向船體中央的橫梁，雙手死死抱住。一名農奴剛抓穩，另一隻手就摸向腰間濕布繩索，顫抖著往自己腰上纏。艾琳沒等他係完，已抽出斷槳殘件，單膝跪地，將尖端狠狠釘入船頭木縫。木屑崩飛，鐵片卡牢，她順勢將繩索一端繞過殘件根部，另一端甩向最近的人：“綁上！鏈式連結！一個也不能鬆！”
    那人哆嗦著手接過，剛打結，風已撲到臉上，帶著鹹澀的鞭打感。海麵開始起伏，不再是波浪，而是整片水域的抬升與塌陷。小船像被無形之手拎起又拋下，船底撞擊水流發出沉悶爆響。
    艾琳用肩背抵住船幫，右手攥緊繩索，眼睛不離前方。烏雲壓得更低，風速陡增，吹得衣襟獵獵作響。她咬住後槽牙，從齒縫擠出命令：“低頭！護住頭頸！浪要來了！”
    第一道巨浪從斜側襲來，高逾三丈，黑壓壓如同移動的崖壁。船身劇烈傾斜，右側幾乎觸水。底板積水瞬間傾瀉，一人脫手滑出半米，繩索猛然繃直，勒進腰腹才止住下滑。艾琳聽見布料撕裂聲，但那人沒叫，隻是死死摳住橫梁縫隙。
    浪頭砸落，轟然炸開。海水如千鈞重錘砸下，船體震顫，釘入的斷槳殘件發出刺耳摩擦。艾琳全身肌肉繃緊，手臂青筋暴起，硬是扛住了衝力。浪退，船身回彈，眾人嗆咳著吐水，沒人鬆手。
    可緊接著，第二道浪更高更急，正麵拍擊而來。
    “穩住——！”艾琳吼出一半，聲音被風吞沒。
    巨浪撞上船首，整艘小船像玩具般騰空半尺，隨即側翻。底板朝天，桅位斷裂，濕布繩索一根根崩斷。六人全數落水，身影在浪峰間閃現又消失。
    艾琳在翻船刹那猛蹬船底，借力衝出水麵。寒水灌入口鼻，她仰頭猛吸一口氣，四周已是混沌世界。雷聲滾過天際，閃電劈開烏幕，照亮翻覆的小船倒扣在浪穀中，像一片枯葉。
    她伸手亂抓，指尖觸到一隻手臂——粗糙、冰冷、劇烈顫抖。她立刻攥緊，用力往身邊拉。那人掙紮著靠近，臉上全是水，嘴唇發紫，眼神卻死死盯著她。
    “別鬆！”艾琳嘶喊，話音未落，第二道巨浪當頭壓下。
    兩人被強行分開。她在水中翻滾，肺裏氧氣迅速耗盡。下沉、上浮、再下沉。每一次浮出都隻能喘半口，又被浪打入深處。她拚命劃水，試圖保持在浪脊之上，卻發現方向早已失衡。風從四麵八方來，海流相互撕扯，身體不受控製地旋轉。
    一道更龐大的黑影在遠處隆起。第三道浪，比前兩道更寬更厚，像整片海洋立了起來。
    她看見那名農奴再次撲來，雙臂伸展，在浪峰頂端短暫浮現。他抓住了她的衣角，布料在手中擰成一股。
    浪牆壓下。
    艾琳被卷入漩渦中心，水流如巨口將她拖向深處。她本能地屏息，四肢亂蹬，卻無法對抗水壓。頭部猛然撞上硬物——是礁石。劇痛炸開，眼前閃過白光，隨即轉為昏暗。
    意識開始剝離。
    她感覺到那隻手仍在拽著布片，沒有放開。
    水流繼續撕扯，身體翻轉，衣角終於斷裂。碎片在水中飄散，像一片褪色的葉子。
    最後一瞬，她看見那人的手指還張開著，朝著她沉落的方向伸去。
    黑暗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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